第四章 20(第5/6页)
米拉心醉神迷地站在那儿。手臂上被本碰过的地方还有一丝酥痒。他回来的时候,递给她一杯葡萄酒,自己也拿了一杯。他就站在米拉旁边,边喝边听瓦尔说话。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走出这种负罪感,找到我们做事的真正动机。因为动机不是罪恶,我们无法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才会退而求其次,去伤害别人,希望别人也得不到。如果我们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并且接受自己有这种想法,那我们就不会去做坏事了。”
“听起来不错,”克拉丽莎笑着说,“只是有些小小的漏洞。想象一下,如果原始人根据自己的感情行事——”
“原始人并不喜欢战争。”瓦尔打断她。
“那那些战争面具和战争舞蹈是怎么来的?”格蕾特质问道。
“他们不喜欢打仗,但得做好打仗的心理准备——现在的军队也还会这样做,”克拉丽莎大声说,“他们打仗,因为侵略是出于生存需求。战争有一定的经济基础。”
“除了经济基础,也有心理的作用,否则,人类早就步恐龙的后尘灭绝了。战争并非正当的形式。我可以承认我喜欢侵略,我觉得心理上有种快感,这才是我要表达的。如果我们能找到侵略欲或性欲的深层心理根源,并接受这种心理,不再试图去隐藏它们,那么,我们就能想办法用合理的方式来发泄,降低它们的破坏性。”
“但我们要怎么找出那些深层动机呢?”格蕾特问。瓦尔的话并没能说服她。
“科学、实验。不过我自己是知道的。”
大家都笑起来。
“我不知道,”克拉丽莎若有所思地说,“依我看,根本矛盾就是自发的情感和理性、社会秩序、社会阶层、习惯之间的矛盾……”
“在情感面前,秩序是丑恶的。”米拉热诚地说。她语调充满激情,没有丝毫的窘迫。她的意识都集中在她身边的本身上,在他露在卷起的袖子外面的、长着汗毛的黝黑手臂上。她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但另一方面,一切又都是秩序。还有什么无秩序的东西吗?只不过秩序的种类不同罢了。我根本不相信真的有‘无政府主义’。”
“无政府主义,”本对她说,“是一幅立体派[57]的画作。”
大家都兴奋地嚷起来:“快点儿解释,注释,做文本分析!”
“没错,无政府主义只是另一种秩序而已。一伙穿着黑夹克的飞车党在小镇里横冲直撞,这可能是恐怖的,但并非无秩序,这伙人里肯定有一个头头,他们骚扰的小镇也有领导者。这是两种不同秩序之间的冲突。无政府主义的威胁大多是用一种新的秩序来替代现行的秩序。我得承认,只有一种秩序的生活,比有两三种秩序的生活更容易些,但如果只有一种秩序的地方是一个集权国家,就不是这样了。总之——我查了一下词典,无政府主义的意思是‘没有统治者’。从政治角度很难想象没有统治者会是什么样。但如果换一个角度,就不难想象了。”他笑着说。
大家都饶有兴致地听着,可米拉并没有完全在听本说话。她垂下眼帘,盯着他的手臂,看他握着杯子的手。在薄薄的白衬衫下,他的肩膀看起来宽阔而结实;他的手很大,手背上长着深色的汗毛;他的手指粗壮,但仍很精致;他的头发浓密、黑亮。她不敢看他的脸。
“想象一幅画桌子的古典主义画作。你看到的是桌面和桌上放的东西:桌布、一碟水果、一瓶花、面包和奶酪。如果桌布很长,你甚至连桌腿都看不见。或者,再举一个例子——一栋建筑。你看到的是它的正立面,如果你不绕过去,就看不到它的后面。如果是一栋写字楼,那么它的背面可能不怎么好看,那里有滑动式大门和旋梯,是这栋建筑的仓储区。可就算你看到了背面,也看不到支撑着这一切的地基、地下室和内部骨架。嗯,我们对社会的看法通常就像是这样。”
米拉抬起头看着他。他神采奕奕,眼睛明亮。他正乐在其中,享受着听众对他的注意。他的脸宽阔而圆润,颧骨凸出,眉毛呈暗褐色。他看上去很热切。
“在过去和当前的社会中,人们只会注意到社会上层的人。我们注意那些有钱、有权、有名的人。他们会制定规则、标准、生活方式和时尚,为社会定下基调,好像整棵植物已经设计好了,要开出像他们那样的花。可是,开花只是植物生长的一个阶段,这棵植物的目的是生存和繁殖。开花只是这个过程中的一步。对整个过程来说,植物的茎、桌子的腿、建筑的基柱都是整体的基础。根、桌板和建筑的墙面也一样。就像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他们必不可少,却很少被注意,他们不会被赞美,却会被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