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16(第2/3页)

贞之助估摸着桥寺家在这附近,便在一个十字路口下了车,挨家挨户读着门上的户主门牌走去。也许是今年以来,今天初次让人感觉到春光融融吧,他走在路上自觉脚步轻快,不由得感到这是一个好兆头。桥寺家是一栋比较新的、坐北朝南,给人以明快之感的建筑。听说这是供出租的房屋,但并不怎么寒碜。看上去像外室的住宅由木板墙围着,墙内栽有松树,这样利落的两层楼房还有三四栋并排着,桥寺家就是其中之一。这位丧妻的中年绅士和女儿住着这样一栋楼房也够宽绰了。贞之助在他家门前徘徊了一会儿,这时候的朝阳正射得松针熠熠生辉,透过松树枝叶,抬头可见玻璃窗半开着的二楼的栏杆。贞之助想,反正已经走到这里来了,心情又为之一变,便信步走到门前,摁了门铃。出来应门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佣,随即请他上二楼,贞之助走到楼梯当中时,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呀”,贞之助回头看时,只见桥寺站在楼梯口上,穿着睡衣,外套一件漂亮的丝绸便衣棉袍。“对不起!请您稍等一会儿,我这就来……今天早晨睡懒觉了……”

“请便,请便……您慢点……恕我突然来打扰……”

贞之助见桥寺轻松愉快地点头致意,走进楼下里间去时,首先就放下了心。实际上,贞之助一直担心着他对那封信会有何反应,没见着他之前总不能放心,而从他刚才应对的态度看,似乎可以肯定,他至少没有感到不快。

贞之助在等候他时,独自悠闲地环视客厅的陈设。这是二楼的外间,大概是这家的客厅,是一个八铺席间,有一个带交错搁板橱架的六尺宽的壁龛,虽然没有鲜花,但是其他陈设趣味不俗,字画挂轴、摆设品、匾额、双折屏风、花梨木桌子、桌上的烟具等,都依规矩布置得井井有条,隔扇、榻榻米上都没有污痕,看来并不像个煞风景的鳏夫家庭。这固然是主人的癖好,不过,也使人联想到故世的夫人的人品。贞之助刚才在门前仰望时已经感到这屋子采光好,现在进来一看,比想象的更为亮堂。白底上点缀着云母的梧桐花纹的隔扇,把外面的光线全都反射进来,室内无一阴暗角落,空气清新澄澈,贞之助吸烟吐出的烟圈清晰可见。

贞之助刚才递名片给应门的女佣时,还觉得自己脸皮厚,有点畏畏缩缩,但现在却认为还是来对了,能到这里做客、探探主人的意思,也不能不说是一大收获。

“让您久等了。”过了十分钟左右桥寺走上来说,他已换了身褶线笔挺的藏青色西装。“请到这边来,这里暖和些。”他说着把客人让到靠马路的缘廊里的藤椅上坐下,贞之助本不想让他以为是来探听回信的,打算见过面后立刻告辞,但是,晒着从玻璃窗射进的阳光,和擅于应酬的主人闲聊着,不知不觉错过了告辞的机会,交谈了一小时左右,不过,仍然只是天南海北地闲谈。贞之助曾稍微致歉说:“前些日子,我给您写了封很为失礼的信……”可是桥寺只是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句:“不不,我非常感谢您那封恳切的信。”后来,就只是聊些不着边际的闲话。聊着聊着,贞之助察觉该告辞了,便站起身来,可是桥寺说:“请您等一会儿,我准备带女儿去朝日会馆看电影,如果您没什么事的话,就请一起去吧。”实际上,贞之助本来就想看看他女儿,哪怕是在远处瞄一眼也罢,所以只好说:“是吗,那就一起去吧。”

这个时候,在街上已很难拦到出租车了,桥寺向一个汽车库打电话要来了一部帕卡德[162]。车到中之岛的朝日大厦拐角处,桥寺说:“怎么样?本来可以送您去阪急电车站,不过,如果您方便的话,就请下车坐一会儿吧。”这时正是吃饭的时候,贞之助看出来他想邀请自己上阿拉斯加西餐馆,只是觉得今天又要叨扰一顿,于心不安,但又想趁此机会亲近一下他的女儿,如此逐步加深交情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答应了。

这样,他们又围着西餐桌边吃边谈,闲聊了一个小时,只是加进了他的女儿,谈的净是电影、歌舞伎剧、美国和日本演员以及女子学校等等内容,更是一些不足道的东西。他女儿今年十四岁了,比悦子大三岁,谈吐远比悦子沉着、老练,这也许和她的相貌给人产生的感觉有关。她身着女子学校校服,脸上毫无脂粉气,但是轮廓已然不像少女,椭圆形面庞,高高的鼻梁,已是一个端庄的成年人的脸型了。而且她长得一点也不像桥寺,可见她肯定是像母亲。贞之助也大体可以推察,她母亲相当美丽,而桥寺如今由于有这位少女,也一直在缅怀去世的爱妻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