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2(第3/3页)

鹭作师傅每天来的时刻并无一定,大体今日临回去时约好明日什么时候再来,但是总不准时,有时相差一两个小时,天气不好时就干脆不来了。忙忙碌碌的妙子,很早就等候她来,后来习惯了,便嘱咐用人在师傅来后再打电话告诉她,让悦子先学着,她再从夙川赶回。抱着病躯的师傅到这里来也颇不容易。她来了以后总是先在客厅里休息二三十分钟,一边抽烟一边和幸子聊天;然后,再到桌椅挪到一旁的餐厅里慢悠悠地教舞,口里哼着三味线曲子做示范动作。有时气喘吁吁,十分辛苦,有时脸浮肿苍白,只听她诉说“昨晚肾病又犯了”。不过,她还是强打起精神,说什么“我的身体是靠跳舞保下来的”,看来也不怎么为疾病发愁。不知是谦虚还是出于本心,她自称“我是个笨嘴拙舌的人”,实际上能言善辩,尤其善于模仿别人,哪怕闲聊几句也逗得幸子她们乐不可支。恐怕这种才能是从她祖父即第四代市川鹭十郎那里传下来的。说起来鹭作师傅身材娇小,相比之下,那椭圆的面庞却又长又大,一眼便可看出她有明治时期艺人的血统。这种人要是生在旧时,拔掉眉毛,染黑牙齿[64],拖曳着长裙,该是何等地适称!当她模仿别人时,那张大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惟妙惟肖,酷似其人,恰如戴着假面一般自由自在。

悦子放学回来,就穿上每年除赏花之外很少穿的和服,脚套一双不合脚的大布袜,手执山村舞用的水涡底纹的扇面上绘有松竹梅兰图案的扇子,合着“十日戎”的宣传短歌[65]学舞:

御室三月樱花盛开,

幕内三味线鼓乐声催,

赏花仕女顾盼神飞。

已是昼长夜短的时节了,悦子学完之后,直到妙子跳《雪》舞时,庭院里还是亮堂堂的。在葱绿的草坪映照下,那迟开的平户百合花像一簇簇燃烧的火焰。

邻居舒尔茨家的孩子罗斯玛丽和弗里茨,前些日子几乎每天都是一等悦子回来就到客厅里玩耍,而眼下他们游戏的场地和玩伴儿都被夺走了,他们好奇地从阳台上往这里瞅悦子她们跳舞的一招一式,最后连哥哥佩特也来看热闹了。有一天,弗里茨竟跑到练舞的客厅里,学着幸子她们叫师傅的声音喊:

“希傅!”

“哎——”鹭作师傅搞笑似的拖长声音答应。

罗斯玛丽觉得好玩也跟着喊:“希傅!”

“哎——”

鹭作师傅始终一本正经地“哎——哎——”回答这对碧眼少年少女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