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4/21页)

一个月的还款额超出伸义的月薪时,亚纪手里的家庭卡被收走了。亚纪暗暗发誓,再也不买东西了,但是一直闷在家里,似乎又会被不安摧垮——一种担心错失什么东西的不安。现在想来那不安实在是匪夷所思。亚纪无法忍受不安的重负和心情的阴郁,自己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诊断她是产后抑郁,开了处方药给她。她瞒着伸义定期去医院不到一年,沙织开始叫妈妈的时候,亚纪不需要吃药了,曾经如同焦虑一般的购物欲平息了下来。

亚纪的购物欲再次失控,是在沙织三岁时。每当去儿童活动中心,或者提前去参观沙织要上的幼儿园、新结交的小朋友家,亚纪就会想给自己和沙织买新衣服。准确地说,不是想买,而是必须买。伸义不一定每次都批准,亚纪没法子,自己办了张信用卡。他们有个定期存钱进去的账户,每个月自动从中扣除水电费、公寓贷款,以及沙织的学费,亚纪没告诉伸义,信用卡是从那个账户还款的。那个账户里通常存有大概150万日元,每次花个三五万日元,只要从生活费里挤挤,下个月就能还回去。所以,亚纪的资金周转得很顺利,没在伸义那里露过馅。但是渐渐地,三万、五万,变成了十万、二十万,仅仅靠节约生活费已经难以维系,亚纪便去民间信贷的自动取款机借钱还款。而为了还民间信贷亚纪又去贷了款,每个月从生活费里挤出两万日元还贷款。沙织和亚纪的衣柜里堆满了一次也没穿过还和新品一样的衣服。亚纪还曾拿不穿的衣服和不用的饰品到二手衣店或者当铺去卖,所得的钱也拿去还款,也曾向父母、朋友各借过几万日元。有很长时间,亚纪都忘记了自己有个久未见面却欣然借钱给她的朋友,直到在报纸上看到她的名字才想起来。

总之才一年多的时间,亚纪欠民间信贷的钱竟已接近百万,硬是让信用卡扣款账户里的150万没见减少。亚纪想当然地认为,就算借了100万,只要每个月按时还两万,总有一天能还清吧。她不擅长计算,也完全不懂民间信贷的运作体系。而且,从没有人的自动取款机轻而易举就能取出钱来,会令人错觉那是在取自己的钱。

伸义极少确认存折,不知为何有一回却查看了那个账户。现在想来,伸义不可能没发现铺天盖地多得没处放的衣服和鞋,而且亚纪和沙织总是穿着自己从没见过的衣服,如果稍加留心,对这些衣服鞋子从何而来抱有怀疑也很自然,不过对当时的亚纪来说,当伸义颤抖着手把打印着每次扣款和存钱记录的存折递到自己眼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时,无疑是晴天霹雳。

结果,伸义知道了一切。民间信贷的欠款由伸义全部还清。亚纪道了歉,从得产后抑郁症开始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亚纪解释道,现在会发生这种事,一定也是因为照顾沙织精神压力大吧。我决定去工作,这样就能缓解精神压力,也能分清楚哪些钱可以花,哪些钱不可以花。亚纪一心以为伸义能认同自己,但伸义得出的结论却是离婚。他说,同样的事你做了两次,今后也一定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蹈覆辙,我没法跟你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刚离婚时,亚纪相当节俭。因为若非如此就无法维持生活。但是被现在的出版社雇用为正式职员后工资涨了,工作也比以前稳定,结果如同压抑购物欲的反作用力一般,购物癖立刻卷土重来。即便如此,亚纪也如自己所说,能区分可以花的金额和不可以花的金额。毕竟是自己挣的钱。她发自内心地明白,买一个八万日元的包,需要付出多少劳动,而且也意识到了,自己在购物方面常会失控。她常告诫自己别买太多,明确了一条花用额度的界限。所以,虽然从工资里自动扣除了贷款和公共事业费以及信用卡的还款额,却没到为生活所困的地步。有几次,她也曾忍不住从民间信贷的自动取款机取过钱,但只借出能还得上的金额。可是,这回买东西一次就花了近35万,而且全是一次性付清。虽然要发奖金了,但是这样买法真的不要紧吗?亚纪心烦意乱起来。

到达目的地,亚纪几乎抡起卡在人群里的纸袋下了电车,和下车的乘客一起走在站台上。亚纪一面登上通往地面的楼梯,一面想起了梨花。梨花因为五官端庄,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成熟,有种难以亲近的冷淡感。不过亚纪感觉,她的内心却相当孩子气。也不知该说她是孩子气,还是纯真如少女。她什么事都无法自己做主。就连在哪儿吃饭,是否重回职场,都要先征询别人的意见。当自己联系她向她借钱的时候,她连理由也没问,就一口答应,用方绸巾包了50万拿来。亚纪现在想起来,觉得梨花一直都是那样好,那样稀里糊涂的。那50万自己后来还了吗?那时候的记忆,在亚纪的脑海中留下大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