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21页)
正文几乎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梨花。他一言不发,梨花有些不安,担心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惹他不悦。但是接下来的瞬间,正文垂下眼角,露出了笑容。
“出国旅行,你口气可真大啊。”他说着笑起来。
“一个月的工资当然不行,不过慢慢存起来的话可以去啊。”
“很期待啊,你哪天带我去旅行。”
“我可没说带你啊,各出各的钱。自己那份自己出。你也得拿钱出来。”梨花也笑着说道。
“是啊,一人一半的话在国内玩玩也许可以啊。”
“你可真是没有梦想。”
正文朗声笑了,补充说:“你可别为了海外旅行贪污公款。”
“什么呀,贪污公款。”
“最近不是接连发生了几起非法融资案吗?像富士银行、东海……还有哪儿来着?”
那段时间相继发生的那些案件,梨花看了新闻略知一二,不过具体是什么样的案件却不很清楚。就算有人告诉说金额是几千亿日元,一般人也反应不过来。
“那种事,一个打工的也不可能做到啊。”
“我当然是开玩笑啦。”
正文声音里带着笑意地说完,蓦地沉默不语,用筷子戳着剩在碟子里干了的青菜,过了一会儿抬起头。
“生孩子的事我想还不用放弃吧。你也还年轻呢,我认识的人里面,有对夫妇结婚第七年突然怀上了。”
“是啊。”梨花心想,这人也在好好考虑这件事呢。亚纪说的没错,也许原本就是我们聊得太少。又不是父母亲那代人,像这样找些时间多聊聊天更好吧。
最后结账时还不到一万日元。在收银台,没等梨花拿出钱包,正文就掏出了一万日元。
“都说我请客了。”出了店后梨花说道。
“在收银台让女人付钱,多丢人啊。现在你给我一万日元的话,这些零钱直接给你。”正文拿着刚刚在收银台接过来的零钱说。
梨花从钱包里抽出一万日元,从正文那里接过零钱。虽然刚过十点,但大部分店铺都落下了铁闸门,只有便利店和录像店还向柏油路投射着光芒。梨花走在步道上挽着正文的胳膊。真开心啊,梨花说。是啊,正文也回答。
“我们都这么容易满足,真好。”
“是啊,都能为这种事感觉幸福。”梨花说。
一想到自己和丈夫是对知足常乐的夫妇,梨花的嘴角不由泛起笑意。
梨花是上了高中后,才意识到自己原来生活在富足优越的环境中。那之前,梨花从幼儿园开始,上的就是直升式私立学校,周围全是家境相仿的女孩子,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否生活优越。
和梨花母亲结婚当初,梨花的父亲是在自家的家具店工作。20世纪50年代后半起到60年代,社区型住宅与和洋混搭的住宅成排地拔地而起,梨花家的家具店以低廉的价格出售适合那些住宅的家具,一举扩大了生意规模。梨花上幼儿园时,祖父去世,梨花的父亲继承了家具店的经营。那时候,梨花学钢琴、学芭蕾,都是由父亲公司的员工接送到上课的地方。每到周末,梨花和母亲就会穿着定制的衣服去市中心吃饭。冬天和朋友的家人去滑雪,夏天和母亲、祖母去轻井泽的别墅避暑,度过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梨花上了高中,才发觉自己比一般人的生活优越得多。梨花就读的直升制学校是所教会学校,对国内外的公益活动非常热心。做礼拜也是,每天都在诉说不发达国家的人们多么穷困,诉说战争和各种地区争端带来的生灵涂炭。梨花终于意识到,自己和周围的同学生活很富裕,而意识到的同时又深觉可耻。梨花不禁觉得,自己所拥有的富裕生活,是建立在他人的牺牲上的。梨花甚至开始认为,当最后的审判来临,自己也好,父母也好,朋友们也好,都不能进入神的国度。梨花无法原谅,教师在礼拜的布道中讲因饥饿死去的孩子们,而自己却开着崭新的轿车;梨花觉得矛盾,学校鼓励学生参加公益活动,同时却在为了换管风琴进行募捐;梨花深感可耻,自己为了钢琴演奏会定制礼服。
梨花上短大的时候,整个国家经济形势大好,但父亲的家具店却与之相反,日渐萧条。家具店缩小了经营规模,梨花一家也无法再像以前一样生活奢侈。长野的山庄、轻井泽的别墅还有车库里的数辆车,同几个分店一起,都不得不放手了。梨花对此反而释然。定下来和正文结婚的时候,梨花一心想要构筑一个和自己的成长环境不同的家庭。比起过着奢侈的生活却极少能见到过于忙碌的丈夫,梨花更憧憬和可以共度休息天的丈夫节俭度日,简朴生活。希望丈夫能把工资都交给她打理,精打细算地生活。比起成为高级餐厅的座上宾,梨花更想寻觅又便宜又好吃的东西。正文所说的“容易满足”的喜悦,恰恰是梨花在他们的生活中寻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