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彼得与贝姬(第5/6页)
他想都没想,就伸出右手——那只被酒瓶割破的手——去抓;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仍然将火把高举在脑袋旁。他抓住了那东西,感觉就像抓着一团长有茸毛的凉悠悠的肉冻。那东西立刻松开他的踝骨,刹那间,彼得瞥见一双毫无表情的黑眼睛——像鲨鱼的眼睛,也像老鹰的眼睛——可紧接着,它那口钢针般的牙齿就反咬住他的手,将已有的伤口一下子撕得更 大。
彼得感到一阵锥心蚀骨般的疼痛。那东西的脑袋——如果它有脑袋的话——埋在他的手心里,撕着,咬着,越扎越深。他发狂似地甩着手,想将那东西摔掉,无数血滴飞溅在雪地里以及沾有锯屑的防水布上和那死去的女人的风雪大衣上。还有些血滴落进火中,像热锅里的肥肉一样发出“嘶嘶”声。这时,那东西开始“吱吱”乱叫起来,那条如海鳗一般粗的尾巴缠住彼得拼命甩动的手臂,想不让它动 弹。
彼得没有想到要用火把,因为他压根儿就忘了有火把;他唯一的念头是要用左手把咬住他右手不放的可怕东西拽下来。一开始,当它被火点着并像一卷报纸似的熊熊燃烧起来时,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随后他就狂叫起来,一方面是因为新的疼痛,另一方面是因为得意。他猛然站起——至少在此时此刻,他鼓凸的膝盖毫无痛感——挥动右臂,划出一个大大的弧形,让被咬住的手重重地砸在贮木棚的支柱上。随着“嘭”的一声闷响,“吱吱”的怪叫变成了低沉的哀鸣。在一个仿佛没有尽头的瞬间,扎进他手心的牙齿还在进一步深入。然后,那些牙齿松开了,燃烧着的生物掉下去,落在冰冻的地面上。彼得的脚在它身上跺着,感觉到它在扭动,他心中一时充满纯粹而发狂般的快意,可紧接着,他的膝盖终于不堪其累,腿部朝里弯曲,筋腱拉断 了。
他重重地侧倒在地,迎面相对的正是曾寄生于贝姬体内并置她于死地的生物,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手臂砸过的支柱在缓缓朝外倾斜,整个贮木棚正摇摇欲坠。一时间,那鼬鼠般的怪物的小脸离彼得的面孔只有三英寸之距,那燃烧的身体还在他的外套旁扭动,一双黑眼睛已经烧焦。它的嘴巴还没有开化成形,但是,当它身子顶端鼓包似的部分断开后,牙齿露了出来,彼得一边惊叫着“不!不!不!”,一边把它踢向火中,任它在那儿扭动,并发出猴子般的“吱吱”怪 叫。
他的右腿急速蹬着,将那东西踢向火堆中央。正在倾斜的支柱原本可以将贮木棚多支撑一阵,这时却被他的靴尖踢中,于是再也无法承受,只听得“咔嚓”一声,柱子断了,半边铁皮屋顶垮塌下来。一两秒钟之后,另一根柱子也断了,其余的屋顶也掉下来砸在火上,搅得火星四 溅。
片刻之间,不见任何动静。接着,坠落的锈铁皮犹如呼吸一般上下晃动起来。然后,彼得从里面爬了出来。他双眼发亮,因为惊魂未定而脸色煞白,外套的左袖口也着火了。他怔怔地瞪着袖口,双腿膝盖以下还埋在垮下来的屋顶里,过了一会儿,他将胳膊举到面前,深吸一口气,像吹灭一支巨大的生日蜡烛一样,将衣服上的火吹灭 了。
东边渐渐传来了雪地摩托车的引擎声。是琼西……或者说是被什么东西附体的琼西。是那团云。彼得觉得那东西不会放过自己。在杰弗逊林区,今天不是发善心的日子。他应该藏起来。但是,劝他藏起来的那个声音非常遥远,作用不大。不过有一个好消息:他知道自己终于戒酒 了。
他将血肉模糊的右手举到面前。一根手指不见了,可能是被那东西吞进了肚里,另外两根手指的筋也断了,但是他毫无知觉。他发现,那些最深的伤口——有些是那怪物咬伤的,还有一道是他钻进车里拿啤酒时自己划伤的——上已经长出了金红色的霉状物。他几乎能感觉到那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享用他的血肉时发出的“嘶嘶”声。
彼得突然恨不得自己能马上死 去。
西边的机关枪声已经停止,但那儿的一切还远远没有完结。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个念头一般,一声巨大的爆炸骤然响起,淹没了正在驶近的雪地摩托车的轰鸣以及所有其他声音。当然,他手心里那不曾停歇的“嘶嘶”声除外。在他的手心里,那脏乎乎的东西正在享用他的血肉,正如那夺去他父亲性命的毒瘤曾经啃噬着老人的胃和肺一 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