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伤别(第5/15页)
沈珺慢慢扫了一眼书信,目光落回沈槐脸上时,竟是出奇的镇静安详:“哥,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梅先生,他真是好心……”
沈槐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尴尬,伶俐的口舌霎时消失殆尽,只能期期艾艾地道:“阿珺,我也觉得这梅迎春对你一片赤忱,端的是难能可贵。况且、况且西域那边其实蛮不错的,我这回亲自去看过,别有一番风光,你……会喜欢那里的……”说到最后几个字,他也觉无地自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沈珺浅浅地笑了,她伸出手轻柔地抚摸沈槐的手背,像是在做最后的努力,又像是要再次验证自己的命运,她低声问:“哥哥,你真的要我离开吗?西域很远,阿珺去了,只怕今生今世就再也回不来了……”
“阿珺!”沈槐颤声轻唤,冲动地握紧沈珺的纤纤玉手,这双手至今仍略显粗糙,无法和周靖媛那千金小姐的雪肤冰肌相比,却是他最熟悉的阿珺的手。从他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起,他就与她携手共对人生的苦与乐,不知不觉中,她早已融入了他的血肉。直到这一刻沈槐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难道他的阿珺真的要离开了吗?这无异于在割他的肉、剜他的心啊……痛,痛彻肺腑,他接连倒抽了好几口气,貌似坚定的决心眼看就要崩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耳边响起一声呼唤:“岚哥哥……”
犹如被闪电击中,沈槐全身的血液骤然由热转寒,这声呼唤裹挟着来自地狱的恐怖气息,使他恢复清醒,不能再犹豫彷徨了,否则就是——死!于是他放开沈珺的手,用冰冷阴森的语气道:“阿珺,我对你说过不许再提的,你怎么忘记了?”
沈珺低下头,泪水终于扑簌簌地滚落,被绝望浸透的心间迷雾缭绕,她至今都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但她不想再去追究。这边沈槐重整旗鼓,残忍的话语又在滔滔不绝地倾泻而出:“阿珺,既然你不反对,那这事儿就定下了。梅迎春那里,我即刻去信回复他,你收拾收拾也赶紧动身吧。从洛阳去到庭州、碎叶,路上至少要两个月的时间,你早点儿出发还能赶在严冬之前到达。梅迎春说了,他会亲自去凉州接你,因此出发日期定下后,我也会写在书信中,让他提前到凉州去等你。”
沈珺茫然地点了点头,她的人生从此失去了全部意义,今后会怎么样真的已经无所谓了。她只是习惯性地遵循着沈槐的安排,听他的吩咐……“不离不弃、生死相随。”沈珺在心中默念这句她从小铭记的话,她是可以为他去死的啊,但显然他并不希望、也不需要。那么就让阿珺用所剩不多的时间,再为她的“岚哥哥”做一些什么,只要能让他开心就足够了。
抬起头,沈珺再度细细端详沈槐的脸庞,这个她爱了一生一世的人啊,现在他不要她了,抛弃她了,她的眼中止不住地落下泪,嘴角却牵出一抹笑意:“哥,阿珺走了以后,你会想我吗?”
沈槐的眼圈也红了,讪讪地道:“当然,我当然会想你,我的阿珺……”他定了定神,“不过,你我各自都能有好的姻缘,九泉之下的亲人们也会为我们高兴。阿珺,你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一定会幸福的。”
这天和次日的夜里,洛阳城内秋风呼啸不绝,第三天清晨早起的百姓开启门户时,发现厚厚的黄叶已铺满街面。就在这个清晨,尚贤坊后的一条僻静街巷里驶出小小一驾马车,车轮辗在黄叶之上,悄然无声。长空高渺宁静,不露声色地俯瞰世间悲欢离合,今日它的目光掠过这一片孤单身影时,竟也流露出淡淡的疼惜和伤恸。风过时黄叶漫天飞舞,风止,叶落,空余一地凄凉,寂寞的背影已经消失,没有留下半点儿痕迹。
碎叶大捷后的第五天,乌质勒就匆匆赶回庭州。这次他轻身简行,只带了小儿子遮弩和一百名轻骑兵,大儿子娑葛、哈斯勒尔将军则率部留下坐镇碎叶。按理说乌质勒刚刚夺取碎叶,争得突骑施的汗位,应该在碎叶好好地整顿局面,安定人心,但他实在牵挂庭州的种种事端,必须亲自回来处理。当然,乌质勒取胜之初就将碎叶原敕铎的势力消灭殆尽,东突厥碍于大周的威慑也不敢轻举妄动,他离开碎叶基本还是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