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第3/4页)

几年后,我还在神学院时,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张奥利弗·瑞恩的照片。他成了出版界的“大热门”。我想起来他是一个名叫瑞恩的堂兄,不过他用的是文森特·达克斯这个名字。父亲去看我的时候我跟他提起这件事,父亲显然还是对这个话题感到很不自在。他告诉我奥利弗的母亲从前是个“名声不好”的女人。我问起瑞恩跟我们的关系,跟我们有血缘关系的一定是奥利弗的父亲,没错吧?爸爸扭头看向一旁,说奥利弗的父亲很早就患肺结核去世了。我知道他在撒谎。我怀疑如果奥利弗的母亲曾是个妓女,也许他的父亲是死于梅毒或是其他性传播疾病,而父亲不想透露这些细节。看到他不安的样子,我顺着话头说家族里有个著名作家多少是件好事。听到我的话,父亲明显往后缩了一下,他说,如果我想在教会系统中有所建树,就不能跟任何的家族丑闻沾上关系。我明白他的意思。

不过,随着文森特·达克斯的声名逐渐传开,我开始关注媒体关于他个人成就的报道。我甚至还买了一本他的书。书其实很不错。所以我暗暗地为自己的堂兄感到骄傲,但从未对任何人提起我和他的关系。

在我被授职那天,父亲比任何人都要高兴。我很开心能给他带来这样的喜悦。父亲和我一向很亲密。我想,是因为我们志趣相投。他花在我授职庆典上的钱比原本可能花在我婚礼上的钱还要多,还坚持要买一套手工制作的神袍。我的母亲,则红着眼睛,把反对意见放到一边,真心地祝我一切顺利。

我到现在仍然对父亲为这样一件大事撒了那么久的谎感到难以置信。即使在临终之前,他仍不肯告诉我实情。从我发现真相到现在已经快十一年了,可即便这样……我又如何能肯定我所知的是真相呢?唯一知道确切真相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父亲是在去世前六个星期被诊断患有胰腺癌的。所幸他不用承受太久的痛苦,他知道病情已是晚期。凑巧的是,我刚好被派到他度过最后时光的临终安养院担任牧师。这意味着,我得以在他的最后时刻留在他身边,陪伴他,与他一同祈祷。若是采用化疗,本可将他的生命延长些许,但他拒绝了,对于人生,他重视质量胜过日子的长短。药物很有效地减轻了他的痛苦,他带着风度和尊严接受大家的探视。到了最后,他的离去已只是时日问题,我和母亲都彻夜不眠地守着他,我们都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乐观一些,但心里却早已不抱任何希望。在我主持临终圣礼时,他还仍然有意识,这项圣礼的名称叫作“涂油礼”涂油礼指罗马天主教会给病弱教徒举行的一种敷擦圣油的仪式。。

对我而言,这是所有圣礼中最有意义的一项。它旨在给予病人力量、平静和勇气来承受痛苦和煎熬,在于感受耶稣受难的精神,这是为通往永生所做的精神准备,是对罪孽的宽恕。父亲接受我的祝祷词,俯下他低垂的头祷告着,而在病床另一侧的母亲,则托起他的手臂轻轻地抚摸着。

“弗朗西斯?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告诉菲利普的?”

我有些不解,也为母亲打断这样一个安详的时刻感到有点生气。父亲显得有些激动。他在病床上挪了挪身子,我往他肩膀下垫了些枕头,好让他舒服些。他闭上眼睛长嘘了一口气。我诧异地看着母亲。

“弗朗西斯,”她抚摸着他紧缩的眉头,再次温柔地说道,“是时候告诉他了。”

父亲把脸埋进枕头里不肯看我们俩,从被单下面传来的阵阵颤抖我可以看出,他是在哭泣。看到父亲如此痛苦,我十分难过,还责备了母亲。无论是关于什么事,现在都不是讨论它的时候。我叫来护士,她在父亲的点滴里加大了吗啡的剂量。然后他放松了下来,我们得以握住他的手直到他又陷入了昏迷。几个小时后,他去世了。那时,天边刚刚泛白。

父亲葬礼之后的第二天,我母亲告诉我奥利弗·瑞恩是我的异母哥哥。她一直想要父亲亲口告诉我,可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仍然觉得羞于启齿。母亲说20世纪50年代期间,在父亲还是个牧师的时候,曾让一位女子怀了身孕。她可能是位护士,或者是个修女。母亲不认为她像父亲跟我说的那样是个妓女,当时他还坚称奥利弗是我的堂兄。父亲从未透露过那位母亲的姓名。母亲说那个女人抛弃了自己的孩子消失了,再也没有露过面。父亲刚和母亲交往不久就将此事告诉了她。他坚持要让他们的婚姻有个清清白白的开始,还把奥利弗送到了圣菲年斯让牧师们养大。母亲认为父亲这样做是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