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左撇子锤魔(第3/4页)

不,他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没人相信他可以在短时间内领会钣金技术,更不会因为他的渴求而甘冒完全不必要的风险,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个杂工因为在老家长期扬鞭驱使牛羊,不但右手,就连左手上的力道也早已练就得巨大无比。他没能证明自己,反倒因为执拗付出了代价:无情的嘲讽、训斥、谩骂,甚至还招致更为恶劣的拳打脚踢。而这一切的屈辱,都被一名修车顾客看在眼里,他一笑而过,记住了这个“小丑”脸上那道非常明显的伤疤,“小丑”从他的笑容里读出了鄙夷,记住了他的车牌号码……

再者,一个人突然做出过激行为,必定是长期饱受压抑而无法得到排解。这样的人特征很明显:身边没有什么朋友,看起来沉默、羞涩,面对陌生人显得手足无措,凶手一再受挫,却没有选择逃离这个对他而言冰冷又残酷的城市,而是杀人之后,明知警方会根据死者的修车记录找到汽修厂调查,还仅是事后更换了工作环境,然后再次选择目标作案。这些,都可以说明他曾经生长的环境更让他感到绝望。农村社会赖以生存的规则是“人情”,父辈的消逝几乎等同于人走灯灭,尤其对不善交际之人,简直是另一场灾难。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彻底离开,即使犯下了滔天罪恶也绝不回头。

事实证明,李小柱的确有着一段悲惨的过往,那长达数页的供词清晰地还原了他的心灵轨迹。

李小柱8岁的时候,父母误食毒蘑菇身亡,母亲是外乡人,因而他只能跟叔叔相依为命,自然也就耽搁了叔叔娶妻成家,为此他一直心怀愧疚。更不幸的是12岁那年的一次意外,他被疯马咬中,脸颊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马齿痕”。当地人对此颇有说法,认为这是不祥之兆,李小柱自然也就成了不祥之人。同龄的孩子都被家长们严厉警告,不准跟他往来。李小柱孤独苦闷。后来有一次,他鼓足勇气向正在玩耍的孩子们表达了善意,可他们却让他赤脚站在马粪上别动,打他,一个接着一个,来来回回,很疼,还要他笑。他们玩够了又想出新花样,让他掰着腿吃干净脚上的马粪。李小柱舔得很仔细,每一口都不敢马虎,幻想着他们以后也许就会跟自己交朋友,浑身酸麻了也坚持着。只不过,等待他的仍是狠狠的一脚,他皮球似地摔下了田埂,头破血流。从此人家都叫他屎壳郎,说他一张嘴全是粪味儿,他再也不敢出现在人多的地方,直到叔叔出车祸之前,他几乎都没跟村里人说过话。叔叔之死,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同村里人打交道,恳求他们帮衬办理丧葬后事,但没人愿意帮他。出殡那天,他一个人拉着棺木上山,只记住了一双双注视他的眼睛。李小柱流下了两行热泪,发誓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回到这块伤心之地——死都不回来。

李小柱来到江城,突然发现世界好大,他的生活里并非只有成群的牛羊。他努力地找工作,在大街小巷往来穿梭,无意间看到汽修厂的钣金工人在作业,他目不转睛地蹲在旁边看了一个下午,然后决定自己的新生活就从这里开始。但是他并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仅仅是摸了一下锤子,便遭到师傅的严厉责骂,他辩解了几句,就被扇了同样数目的耳光。就是那天,他见到了本案的第一位死者秋某。这个人饶有兴致地望着李小柱出丑,以此打发无聊的时光,使得李小柱再一次想到叔叔出殡当日那一双双注视他的眼睛……

冷漠的旁观比火辣的耳光更让人愤怒!

李小柱崩溃了,内心的野兽咆哮而出:这种人,更可恶!更可恨!更残忍!更应该去死!!

李小柱杀了人,换了一家汽修厂,又杀了人,再换……终于,李小柱遇到了一位待自己不错的钣金工,他向自己展现出阳光一样的笑容,还告诉自己:“小柱,慢慢来,只要努力学习,总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师傅。”许久以来,李小柱第一次感到了温暖的存在,他笑靥如花地央求道:“师傅,再过一阵子,您就让我试一次好不好?说不定这对我来说真的不难呢?”钣金工抚摸着他脸颊上的“马齿痕”,犹豫了片刻,点头答应了他。若不是有旁人在场,李小柱当时多么想给这位钣金工磕上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