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第5/45页)
他的声音没有颤抖。他现在面对布伊松比以前淡定多了。他有过不少面对面的经验,他知道他不会情绪失控。这个他想了那么久希望他死、希望折磨他、希望他痛苦的男人,已经不再是同一个人了。看到他变成现在这样,几年之后,卡米尔想,自己所沉溺的仇恨可能要沉默、结束了,因为没有什么紧急的了。那么多年,他对杀害伊琳娜的凶手倾注了他所有的仇恨、暴力、怨念,但这一切已经过去了。
布伊松已经结束了。
卡米尔自己的故事,相反,并没有结束。
他在伊琳娜死的时候犯的错误还会继续让他饱受煎熬。这种煎熬永远不会放过他,现在就是证明,而且只有这点是肯定的。其余的,都会随时间飞逝。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卡米尔抬起头朝向天花板,眼泪像看不见的伊琳娜在亲吻他一样,涌了上来:她还是那么美,像是永远年轻,只为他存在。他会衰老,而她却会一直容光焕发。她会永远保持这样,布伊松对她所做的一切不再是他的精神重压,所有有关她的一切的画面、回忆、感觉,都凝聚了卡米尔对伊琳娜的爱。
生命留下了一道痕迹,就像脸颊上的一条疤,隐隐的不那么明显,却也不可磨灭。
布伊松一动不动。从谈话一开始,他就害怕了。
卡米尔的情绪就在那么一瞬间涌了上来,不过他很快就克制了,并没有造成两个人之间的尴尬氛围。在有人说话之前,先要给沉默留个位置。卡米尔哼了一声,他不想被布伊松看出什么,在这个突如其来的麻烦和他们两人的静默中,有某种无声的交流。他不想和他交流。他擤了擤鼻子,把手帕塞进口袋,双肘放在桌子上,双手交叉放在下巴下面,盯着布伊松。
从昨天开始,布伊松就害怕此刻的到来。自从他听说范霍文警官去看了穆禄·法拉乌衣,他就明白马上要轮到他了。果然这一天很快就到来了。他整宿没睡,在床上翻来覆去,他不愿相信就是现在。他的死期就要来了。法拉乌衣的团伙在这个监狱里到处都是,连个蟑螂都不会有藏身之所。如果卡米尔提供了法拉乌衣所需要的服务——比如,揍他的人的名字——一小时到两天之内,布伊松就会在食堂门口被人一拳揍在喉咙口,然后被人从后面用铁索勒住,同时两个壮汉会绑住他的手臂;或者他会被人从他的扶手椅上直接推出三楼的栏杆;或者被床垫闷死。一切都取决于他的命令。范霍文甚至可以慢慢折磨他至死,如果他乐意的话。布伊松可能会在恶臭的厕所里被塞上嘴痛苦一整晚,或者被钉在衣橱里流干最后一滴血……
布伊松很怕死。
他以前不信卡米尔会报复。这种恐惧已经离他很远了,然而此刻,它又回来了,如此强烈,如此骇人,他甚至都觉得自己有些无辜。这些年的监狱生活里,经历了这里的一切后,他在这里建立了自己的地位,树立了自己的威信,但他莫名的优越感几小时之内就被范霍文摧毁了。他去看了一下法拉乌衣,大家就知道审判只是表面的,而布伊松缓刑的时间就要结束了。大家都在走廊上讨论着这件事,法拉乌衣四处散布了这个消息,当然也可能是范霍文和他之间的交易,只为了吓唬布伊松。有些看守知道这事,大家看布伊松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为什么是现在,这是唯一的问题。
“看起来你已经当上老大了……”
布伊松问自己,莫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然而并不是,卡米尔只是说出了一个判断。布伊松极其聪明。在他逃跑的时候,路易给了他后背一枪,让他坐上了轮椅,但在这之前,他可给了警察不少苦头吃。他入狱之前就名声在外,他甚至因为吊足刑事科警察的胃口而成了风云人物。本着一点同理心和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他成功地爬到各个帮派战争的调停人的位置。在这种地方,一个消息灵通的聪明人是很稀罕的。这些年来,他在这里织下了密集的关系网,甚至在外面也是,主要是倚靠那些被释放的犯人,他依然会给他们服务,帮他们引见,为他们安排约见,还会主持会面。去年,他甚至还插手了西郊两个帮派的内讧,为了平息事件,他提出条约,参与谈判,俨然是个中间商。他从不参与任何帮派的非法交易,但他对一切了如指掌。对于监狱外的事情来说,只要是有犯罪,只要是这个犯罪有相当的级别,布伊松都会知晓。他就是这样消息灵通,所以他很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