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着日本漆的匣子案(第8/9页)
是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对此再也不用有什么怀疑的了。这个女人的声音里充满了爱的渴望,以及亲切的恳求,这种声音我听过一次以后就终生难忘,因为这声音实在是太动人心魄了。尽管这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天国,像是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但是每个字儿的发音都很清楚,当然有的音节听起来有些喑哑——越来越喑哑,我听出来了,原来这是一个垂死的女人在生命尽头发出的最后的声音。
“约翰,我不是真的走了,”这个声音很明显是气喘吁吁地说出来的。“我现在就在你的眉毛底下呢,我们再次见面之前,我会一直待在这儿。我会高兴地死去,因为我想到不论是早晨还是晚上,你都能听见我的声音。哦,约翰,你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坚强啊,你一定要坚持到我们再次见面啊。”
我刚才说过,我那会儿已经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正准备告诉爵士我也在图书室里呢,可当我听到匣子里传出来的声音之后,我立刻意识到这个时候起身是多么的不明智。我只能悄悄地躺下来,继续半躺着,身体僵硬地躺着,万分惊愕地倾听着好像是来自天国的美妙声音。而约翰爵士呢——他听得是那样的出神,说实话,即便是我现在站起来说话,他也一定意识不到我的存在。后来,这来自天国的声音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了黑暗之中,这时我才缓缓起身向爵士表明我的存在,并且立刻向他道歉,并做出真诚的解释。就在约翰爵士意识到我在现场的当下,他猛然像箭一样穿过屋子,打开电灯开关,图书室里顿时一片光明,我看到爵士满脸怒色,他的目光中满是怒火,他英俊的脸因为激愤过度而歪曲变形,我仿佛从他此时的神情当中读出了几分熟悉,几星期前他对那个倒霉的女清洁工发怒时应该就是这样的神情吧。
“克勒默尔先生!”他高声叫道。“你怎么在这儿!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就说了这么多,现在该我说了,我向爵士解释了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我讲到了我的神经痛,我讲到了我服用的过量利眠宁,我讲到了我前一夜彻夜未眠的痛苦,我还讲到了我刚刚苏醒过来,我最后讲了自己所感受到的心灵震撼。爵士静静地听着,他听得如此专注,慢慢地我发现他那愤怒的目光渐渐淡去,而往日那种悲伤的,面无表情的神态,就像一张面具一样,又渐渐地浮现在他的脸上了。
“克勒默尔先生,现在我的秘密你全知道了,”约翰爵士说道。“我不怪任何人,我只怪我自己放松了警惕。一半儿自信还不如没有自信呢,现在,你已经知道全部真相了,其实你已经知道得够多了。当我跟这个世界告别的时候,你可以随便讲这个故事,但是我要你做出保证,你要对着你作为人的荣誉感发誓,在我活着的时候,任何人都不会从你的口中得知这个故事。我一直到现在,一直到现在,依然很是为自己骄傲——上帝帮助了我!——或者,至少,我有足够的理由感到自豪,我不需要人们怜悯我,可是我对那些听过我以前故事的人转而对我产生怜悯之情会感到无比愤恨。我一直嘲笑那些羡慕我的人,漠视那些仇恨我的人,但是如果有人要可怜我,这是我无论如何无法忍受的啊。”
“你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声音的来源了——这个声音,据我理解,在我的庄园里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心。我当然知道那些四起的谣言是怎么回事儿。人们的那些猜测,不论是带有诽谤性质的,还是带有迷信性质的,都在我漠视或宽恕之列。但是,我永远不能原谅的是那种对主人的不忠实,对主人行为的窥视行径,以及那种有预谋的偷听,借以满足自己好奇心的违法行为。关于这两种罪恶的行为,克勒默尔先生,我现在宣布,你今天的行为,不属于上述任何一种情况。”
“当我还年轻的时候,克勒默尔先生,那时候的我可要比你现在还要年轻得多呢,我到镇上去逛,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一个人生导师,只有一只鼓鼓的钱包,于是它为我招来了无数假朋友和假导师。我喝下了太多的人生之酒——如果现在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一个人,他拼命地暴饮人生之酒,我绝不会羡慕他的。为此,我的钱包迅速缩水,为此,我的人格大受折损,为此,我的体质大伤元气,酒精,兴奋剂,竟然成了我生命的必需品,我甚至连最起码的记忆都失去了,最后我竟然变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就在我快要完全崩溃的时候,也就是我生命当中最黑暗最堕落的时候,也是我退化到生命极点的时候,上帝给我的生活和生命中派来了那个最温柔最体贴最甜蜜的精灵,让她来拯救我于水火之中,她从仙界下凡,她是我生命中的天使,从此她负责管理我的一切。她爱我,尽管我那时已经体无完肤,污秽不堪,她还是爱我,并且她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了这样一种事业,她要让一个男人重新找回自尊,重新活得像一个尊贵的人,而其实那个时候,她要拯救的那个男人已经将自己的生命折腾到了野兽般的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