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架(第5/10页)

走过上海商城,南京路的对过就是中苏友好大厦的后门,古典风格的友谊会堂前却立着一个非常前卫的现代雕塑。小时候,父亲常带我到友谊会堂里看电影,当然也带着母亲,虽然当时家里没什么钱,但他总有办法搞到电影票,那时流行的是李连杰的《少林寺》,还有高仓健的片子。那年月看电影的人很多,不像现在电影院里稀稀拉拉的人,有时搞一张很卖座的电影票还得通点关系。我们着迷于年轻的李连杰与成熟的高仓健,还有许多耐看的国产片明星。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这些电影的情节我都忘光了,所留下的只是支离破碎的片断,还有父亲的脸,现在父亲的脸,却几乎是陌生的了。

过了南京路,向东走一小段就在陕西路拐弯了,手里的箱子太沉重了,我不得不在路口的平安动感电影院门外休息一会儿,几辆出租车从我身边掠过,放慢了速度,但我没有拦。

6点了,南京路上还是保持着寂静,只有上早班的人匆匆走过,所有的繁华第一次在我面前褪去了颜色,就像是一个卸了装的女人,就算是舞会皇后,在人们的背后也是平庸的。我停了半个多钟头,才沿陕西路继续向南前进,这时候卖早点的已开始忙碌了。我拎着箱子吃力地爬上延安路高架下的人行天桥,再越过马勒别墅和几条小马路,直到淮海路的久事复兴大厦下转弯。现在我走在淮海路上,满街的广告牌有些刺眼,我抬头望了望老锦江与新锦江,它们也像一对父子,比邻而居。我慢慢地走到了思南路口,才离开淮海路,据说思南路上存在着比淮海路更迷人的气质,我对这条马路很熟,我能一一认出孙中山、周恩来、郭沫若、陈独秀、梅兰芳们住过的房子,踩着他们的脚印走路,我居然开始轻松一些了。学生们开始上学了,大人们开始上班了,早晨最活跃的时刻终于到来了,我看到了一对父子,父亲开着助动车,儿子背着书包坐在后面。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也曾经骑着自行车带我上学,这记忆已失去很久了。于是,我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爸爸,你应该报警了。”

“儿子,爸爸认输了,爸爸把工厂卖了,爸爸是爱你们的,带着弟弟回家吧,一切全都是你的。”

“不,已经来不及了,我现在不提什么要求,只希望你能立刻报警,不报警,弟弟将永远在我手里,他的明天是很危险的。”

“儿子。”他几乎是哭着说的,“我的事业已经完了,我活着的意义还有什么呢,现在只有你妈妈和你还有你弟弟了,你们是我生命中的一切,爸爸不能失去你们。”

我不愿再听下去了,我受不了了,我真怕自己会改变主意,我无礼地打断了他的话:“别说了,爸爸,报警吧,这是唯一的出路。”

我又关了手机。拎起了沉甸甸的箱子。

回到大楼,瞎子似乎已经熟悉了我的脚步:“先生,你好。”

“你好。”

“先生,你拎着那么重的东西,好像很重要,吃力吗?要不要我帮忙?”

这瞎子真奇怪,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听力和判断力。我不想回答,迅速上楼去了。

米兰吃完早饭,给我弟弟喂过奶以后,我把箱子在她面前打开了。

我和她一起数的,10万元一捆,总共50捆。然后,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点钞机,钞票在机器里传出了有节奏的点钞声,这声音既让人兴奋,又让人恶心。每一捆都是一千张100元的,并且没有一张假钞,父亲这回总算是比较诚实。500万,正正好好,人民币充满了我的房间,我们满眼都是四位伟人的头像。现在我们的样子就像是两个坐地分赃的江洋大盗,我看着她,她突然显得很紧张。

电视台的晚间新闻里,播放了一个最新的通缉令。我和米兰还有我弟弟的照片全都上了电视,其中有“犯罪嫌疑人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有暴力倾向,非常危险,可能随身携带巨款”云云。我居然成了名人,这归功于父亲,他终于报警了。

第二天我出去给米兰和我弟弟买早点,发现卖早点的人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我急匆匆地付了钱就回去了。后来我每次出门都感觉好像有许多双眼睛在注视着我,他们仿佛在看一头凶猛的动物一样,从不敢用正眼对着我,但却都忍耐不住,要用眼角的余光斜视我。我一把视线扫过去,他们就立刻像触电一样把头扭开,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起来。甚至开始有人在我所在的大楼下对我指指点点,交头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