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秘境的歌手(第5/9页)

狭小的广场越来越狭小,人流如堵,既使我的嗓门再大,也不能使每个人清晰地听清楚我的声音了。于是,一些人建议使用扩音设备,但由于《娑萨朗》中有强烈的信仰色彩而遭到文化部门的拒绝,在那些官员的眼中,信仰等同于迷信。他们说,要是《娑萨朗》像寻常的贤孝那样只涉及文化没有信仰色彩,那他们肯定会大力扶持的。现在,他们的不反对便是最大的扶持了。再说,在城中心放扩音设备会影响周围市民的生活。这种说法,是很能站住理的。

于是,我开始想另一种思路。我想,如何让一滴水不干涸?只有将它放入大海。同样,要想让《娑萨朗》真正永恒,也只有让它回归到民间。那时我想,要是所有的凉州人都会唱《娑萨朗》,《娑萨朗》才会真正深入人心。

我开始寻找一些愿意唱《娑萨朗》的艺人。我放弃了那些老艺人。因为在一块被污染的破布上,是很难绣出好画的。《娑萨朗》是人间最美的史诗,唱它时必须心灵干净、纯朴。任何机心,都会使那净美的歌声变味。我着意选择那些单纯的孩子,先教他们一些基本的训练。我的训练内容很简单:先叫他们爱自己的亲人――不是一般的爱,而是无私的没有任何条件的爱。那种爱没有目的,那种爱本身便是目的。然后,他要将对亲人的这种爱扩散到爱世人上,最后甚至要像爱母亲那样爱自己的仇人。当他将自己的那种大爱打成一片,充满自己的生命时空时,他才有资格唱《娑萨朗》。因为,《娑萨朗》是爱的声音,当你去机心、勿造作、事本然、明大道时,则随缘触目,无处不是《娑萨朗》。只有到了那时,你的口才是娑萨朗大美的出口。

我首先从三百个愿意学《娑萨朗》的孩子中选了十三个。我为什么用十三个呢?因为祖宗的传说中,娑萨朗的守护者,是一个叫玛哈嘎拉的护法神。几乎所有的《娑萨朗》传承,都要修炼一种叫“十三尊玛哈嘎拉”的瑜伽。所以,十三这个数字,对于奶格玛的信仰者来说,是很吉祥的。这一点,正好和西方相反。可见,吉也凶也,其实全是心的分别。

我选的那些孩子都是盲人。一方面因为盲人目盲,少了色的诱惑,更容易接近本真。另一方面,还因为正常人觉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做,比如挣钱,比如出名,还有诸多跟生命本体无关的东西,他们并不知道,生命中最值得做的事,其实就是唱那大爱的歌呀。

按照老祖宗传下的规矩,我带着那些孩子进了地窖。对,就是凉州农民贮藏土豆的地窖。我选了十三个地窖。窖里垫了石灰,以去潮气。然后,我铺了麦草,备了食水,教了他们简单的课程。那些课程除了弹三弦必要的技艺外,主要在于心性的训练。我教他们观想,教他们诵“奶格玛千诺”,教他们用大爱去熏修自己的心,以一步步怯除他们的贪婪、仇恨和愚痴,让他们本具的智慧光明显发出来。

这个过程至少是三个月。

三个月中,一个孩子生病退出,两个孩子因亲人的思念而退转,三个孩子耐不了寂寞而放弃。最后,如法如量完成闭关的,只有七个人。

这便是我的七粒优良的种子。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我们的《娑萨朗》才有可能放出更大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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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的心性训练完成之后,那七个孩子开始跟我学习《娑萨朗》。这个过程约有三年。这个过程说难则难似登天,说易则易如翻掌,要看个人的悟性了。对于一个合格的硬盘来说,复制一些数据,只要连上数据线,发出命令即可。而对于一块石头来说,向它传送那数据几乎难如登天。这中间的差异,老祖宗用两个字来形容:相应。这所谓的相应,便是两颗心的共振,李商隐用一句诗便说出了它:心有灵犀一点通。

七个孩子中,两个孩子过于聪明,太有机心,没法领悟真谛,知难而退了。他们也很想唱《娑萨朗》,可是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娑萨朗》不是学来的知识,而是自性的智慧。任何在心外用力而想得到《娑萨朗》真谛者,必然会以失望告终。这两个孩子记忆力超人,过目成诵,总能记住许多词句,他们记住了我唱过的许多内容。但他们的演唱却怎么也打动不了人。哪怕他们如何表演,听众都明白他们在表演。而任何表演的东西,是不可能打动世界的。于是,他们的所有努力,最终都成了一种造作。于是,他们最终成了《娑萨朗》研究学者,而没有成为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