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第8/9页)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没几日,准岳父便托人捎来了口信,婚约取消,好自为之。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为了保护我,母亲变卖家产,将我偷偷送到国外避难。这一避,竟是四十年。沧海桑田,旧人入梦。当年的告别都太过匆忙了。

~ 4 ~

“您要葬的旧人,想来就是那位卖海棠果的姑娘吧?”我扶着树干,透过缀满繁花的枝丫,望着天空,“葬在树下,是为了让她看月宫娘娘吗?”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冲着海棠树笑了笑。片刻后,他拾起短铲,为那一个素色包袱掩好了土。

“在外颠沛流离的这几十年里,梦里时常是她的身影。回国后第一个晚上,我便寻了一棵海棠树,躺在树下,去找那位月宫娘娘。说来也可笑,堂堂一位天文学博士,竟要对着一颗卫星找什么天宫娘娘。”

“那找到了吗?”

“找到了……海棠花是她,月宫娘娘也是她。”

“不去找她吗?”

“不去,四十年前我乱了她的心绪;四十年后,不想再去惊扰她了。”

说罢,男人整了整衣衫,走得决绝,走得不留余地。

~ 5 ~

风大了起来,海棠花喧闹不止。

树下的女人,依旧穿着黑色包头布鞋,水蓝色的及膝旗袍,只不过,青丝换白发。

“你一直知道我在。”

“您一直跟在金先生身后。”

女人浅笑不语,眉眼间让人看到了四十年前,那个披着晨光,叫卖海红的女子的模样。

“他走了以后,我一直租住在他家老宅附近,一等便是四十年。原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他了,谁承想……”女人低头看着脚下,睫毛微微发颤,打碎了脸上的光影。

“自他回来那日,我便一直跟着他,却没有胆量和他说上一句话。四十年前,他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想来是他负了我。可事实,却是我骗了他。

“在他来镇上之前,有个女人找到了我。答应我,只要拖住金家少爷,让他在镇上耽搁半月,就帮我救病重的母亲。为母亲病重而心焦的我,当时稀里糊涂地就应下了。我只猜到对他不利,却不知带给他的,竟是这般惨烈的境地。

“后来几经询问我才知道,当时找我的女人,竟是他那未婚妻的家眷。”

女人一阵苦笑,笑中带泪。

“金先生应该也知道你跟在他身后。”

“什么?”

“埋下包袱的时候,我让他埋得深些,他说了一句‘她力气小’。”

靠在海棠树上的女人,身子一颤。

我拾起短铲,将掩土扬起,素色包袱静候着它真正的主人。包袱里,一封书信,一轴卷画。

~ 6 ~

看完书信的女人泣不成声,仰头望着满枝的海棠花,念叨着:“他是知道的,他后来是什么都知道的。”声音低婉,却盖过风声。

几片海棠花的残瓣,乘着风、打着旋儿地落在卷画上。一篮刚摘下的海棠果,携枝带叶,红黄一片。

落款处,一行小楷:今生一场海棠梦,来生还做护花人。

酝酿多时的雨迟迟未下,只有风,自东而西,从过去吹到现在……

~ 7 ~

读完三个故事后,日头早已收敛了暖意。春梅依旧含苞,半日下来没有绽出任何惊喜。青奈里的乌鸦归巢,掠过屋顶时,发着啊啊的怪叫。我托腮望着信纸发呆,心里似盛下一片汪洋波涛汹涌,可身外却依旧这般风轻云淡。

老先生:

您好,感谢您的来信和故事。

我一口气读完三个故事,现在多多少少有些后悔。太多想说的、想问的,都齐齐涌了上来,一时竟不知从哪里开口。

我越来越觉得,自杀公寓像是一座迷宫,把我困住,但又让我不能自拔。我正在一次次地,通过您的文字,与曾到访公寓的客人相识相知。我们虽经历不同、性格不同,面对的人生更是迥然不同,但相似的是,我们都在绝望的时候,来到了自杀公寓,选择将最后的道别,掷地有声地保留在那儿。这便是我们共同的幸运。

无论是纯,还是埋葬旧物的金先生,时光沉沉,他们的伤口终会彻底愈合。当然,那个男孩也是如此。

您之前认为,希望被消磨殆尽的时候,人性最好的释放就是毁灭自己,我认为这一点错都没有。您的痛苦我能理解,男孩姐姐的痛苦,我更能体会。活下去不仅仅是痛苦,还是一场漫长的审判。所以,还希望您不再纠结于那对姐弟的故事,您已经做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