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3/5页)

“你们想要什么我都答应,”科林道,他声音里那种平稳的调子全然不见了,因为恐慌而尖利起来。“但求你们给玛丽找个医生来。”

“很好,”罗伯特说着抓住科林的胳膊,把他的手掌转过来朝上。“看看这有多容易,”他说,也许是自言自语,说着用剃刀轻轻地、几乎是开玩笑地在科林的手腕上一划,把动脉整个切开了。科林的胳膊猛地往前一伸,他喷射而出的黏稠的血线,在暮光下呈橙红色,落在距玛丽的膝前仅几英寸的地方。

玛丽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科林已经跌坐在地板上,靠着墙,两条腿八字型前伸。稀奇的是,他的帆布沙滩鞋被血浸透了,染成了猩红。他的头在肩膀上摇摆,可眼睛却坚定而又清纯,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气穿过房间灼灼地注视着她。“玛丽?”他焦急地叫道,就像一个人在黑屋子喊人似的。“玛丽?玛丽?”

“我就来,”玛丽说。“我就在这儿。”

当她再次醒来,经过了一次似乎没完没了的睡眠,但见他的头斜倚在墙上,他的身体已经收缩起来。他的眼睛仍旧睁着,仍旧望着她,疲惫不堪,没有任何表情。她隔着很远的距离看到他,虽说她的视觉将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排除在外,看到他坐在一个小水潭面前,水潭被透过百叶窗投射下来的带条纹的菱形光柱给映红了,百叶窗现在已经拉下来了一半。

在接下来的整个夜里,她不断梦到呜咽和哀告,还有突然的喊叫,梦到几个人形扣锁在一起并且在她脚下翻滚,在血泊里翻腾,欣喜若狂得大喊大叫。她被从她背后的阳台上升起的太阳唤醒了,阳光透过玻璃门晒暖了她的颈背。已经过去了很长、很长时间,因为地板上留下来的杂沓痕迹已经变成了铁锈色,门边放着的行李也已经不见了。

在登上通往医院的砾石车道之前,玛丽停下脚步,在门房的阴影里休息了一会儿。她身边那位神态疲惫的官员还挺耐心的。他把公文包放下,取出太阳镜,又从胸袋里掏出块手帕擦拭镜面。女摊贩们正在把各自的货摊组装起来,准备迎接早上最早的一批访客。一辆破烂不堪的运货车围着坑坑洼洼的铁皮,正在将鲜花分送给各个卖花人;更近些的地方,一个女人正从一个航空公司用的大旅行提袋里往外拿十字架、小雕像和祈祷书,把它们摆放在一张折叠桌上。远处,医院的门前,一个园丁在为车道洒水,把尘土压下去。那位官员轻轻地清了清嗓子。玛丽点点头,他们再度出发。

一个已经变得很明显的事实是:这个拥挤、混乱的城市遮蔽着一个兴旺、复杂的官僚机构,一种由职能既分离又重合、程序和阶层各不相同的各政府部门构成的隐藏的秩序;她曾在街上经过无数次的某些毫不张扬的门面,通向的并非私人的住家,而是空荡荡的候见室,挂着火车站的大钟,听得到持续不断的打字声,或者是逼仄的、铺着棕色地毡的办公室。她受到盘问,反诘,被反复拍照;她要口述各种声明,签署各种文件,还要辨认无数照片。她拿着一个封口的信封从一个部门跑到另一个部门,重新又被盘问一遍。那些身穿运动夹克、神态疲惫的年轻官员——也许是警察,或者文职公务员——待她很客气,他们的上司也是一样。一旦她的婚姻状况得以澄清,再加上她一双儿女都在几百英里以外的事实,尤其是她面对无数次的盘问一直坚称她从来就没打算跟科林结婚,大家对她的态度就变得既客气又怀疑了。她显然也就更多地成为一个信息的来源,而非他们关切的对象了。

不过这样也好,同情弄不好会压垮了她。实际上,她惊骇不已的状态被拉长了,她的各种情感简直全都付之阙如。要她做什么她完全照做,毫无怨言,问她什么她都一五一十地回答。她这种缺乏自觉情感的表现更加重了人家对她的怀疑。在副司法官的办公室里,人家还恭维她的陈述如此精确而又富有逻辑的一贯性,完全避免了容易导致歪曲真相的感情用事。那位官员冷冷地总结道,“根本就不像个女人的陈述。”她身后还发出几声窃笑。虽说他们确定无疑,并不相信她犯下了任何罪行,大家对她的态度仍旧像是她已经被副司法官本人的定性——而且特意翻译给她听的“肆无忌惮的淫乱”给玷污了。在他们的盘问后面隐藏着这样一个假设——抑或不过是她的想象?——她出现在这样一种犯罪当中在他们看来实属理所当然,就像一个纵火犯出现在了别人纵火的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