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该来的就来,该走的就走(第4/14页)
上海目前使用的玻璃幕墙有两千多万平方,每年还以百分之十的速度在递增。专家指出,使用期超过八年的玻璃幕墙一定要进行安全维护……
从媒体到目击者,从大厦物业到死者家属,众口一声说的是“玻璃”,没有一个人提到那个东西,那个岳湘红亲眼看见的,恐怕也只有她才能看见的——
冰。
4
离开六角公墓以后,二姨太再也没有踏进龚宅一步。
事实上,她早就准备好了,把这些年辛辛苦苦积攒的私房钱,包括首饰、金条、银元,还有些即将变成一堆废纸的储备券,统统卷在了包裹里,还从龚亭湖的书房里拿走了一件份量不算太沉的古董。
二姨太在公墓后面的蒲柏路(今天的太仓路)等着她的女婿——彭七月,这是他们的约定,可惜彭七月没有来,他爽约了,因为他打定主意,不再参与历史,只做一个静静的旁观者。
二姨太抱着女婴来到南市老城厢,在石皮弄她租了一间厢房,雇了一个老保姆,以前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现在一切复归平淡和简朴,钱要处处省着花,好东西要留给孩子吃,她没有怨言,默默地过着,一天又一天,孩子的成长就是她的收获,就是最好的抚慰。
可以说,这个女婴改变了二姨太的后半生。
这就是女人,为了她们的所爱,一切都可以改变,一切都可以牺牲,一切都不在话下。
心爱的首饰、华丽的衣服,一件件送进了当铺,变成外孙女的抚养费。然而钱再多,总要花完的,二姨太没有手艺,坐吃山空,终于等来了山穷水尽的一天。保姆不得不辞掉,她必须出去找工作,可孩子没人带,于是她拖着孩子,到处捡废纸、拾玻璃瓶,把这些瓶瓶罐罐送到废品回收站,换一点微薄的糊口钱,有时看见别人家里杀鸡,她也会停下来,向人家讨一堆拔下来的鸡毛,因为这也能卖几分钱。
一九五二年,龚亭湖死在监狱。不久龚宅失火,大太太和龚管家一齐葬身火海,得知消息,二姨太哭了一夜。
这年冬天,二姨太正在石皮弄和东马街交叉的一间垃圾房里翻拣东西(彭七月就是从这里面钻出来踏上1966年的),七岁的外孙女在身后玩耍,垃圾房的对面是一座公共倒粪站,地上有一个方形盖子,下面有化粪池,居民提着马桶或痰盂,步行过来把一天的排泄物倒在这里,有的居民贪图方便,不愿意推上那只沉甸甸的水泥盖子,倒完转身就走,于是化粪池就象一口张开的大嘴,等在那里。
“哎呀!”一声,孩子一脚踩空掉进了化粪池,偏偏这时候二姨太的半个身体差不多都钻进了垃圾箱房,她发现一只塞得满满的瓦楞纸板箱,正在努力往外扒拉,好象里面装的不是废纸而是钞票,毫无察觉就在她身后,她的宝贝外孙女眼看就要被化粪池淹没了……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飞速跑过来,往池边一趴,双手浸泡在粪池里,奋力把女孩拽了上来。
他就是沈云锡。
二姨太说,这孩子苦命,娘死了,爹跑了,你救她,说明你们有缘分,若不嫌弃,就给你当个养女吧。
“沈晶莹”的名字也是沈云锡起的。时值冬天,他冥思苦想,猛一抬头,看见屋檐下垂挂着一根冰柱,晶莹剔透,宛如天物,于是迸发了灵感。
1953年掀起公私合营潮,沈家失去了“长生堂”。沈云锡的父亲去世后,二姨太和沈晶莹搬进了东马街9号的沈家。居委会给二姨太安排了工作,就在方浜中路上的南市区第五十七粮店当营业员,这可是铁饭碗,外孙女有了父亲,自己的生活也有了保障,二姨太的脸上又泛起了红润的光泽。
沈云锡进了斜桥地段医院,潜心钻研医术药理,不时唠叨很想要一台制冰的机器,二姨太想起了当年龚亭湖从酒吧里买来的那台制冰机,不知道是不是毁在大火里,她四处打听,还是应了那个“缘”字,龚亭湖被捕后,制冰机被拿到公安局的食堂里,用来制作消暑解渴的冰品,后来出了故障,没人会修,闲置下来。二姨太以龚家人的身份领回了这台锈迹斑斑的机器,可不知道是哪个零件损坏了,机器始终无法运转,成了摆设。
凡事都是一把双刃剑,二姨太取回了机器,自己是龚亭湖小老婆的身份也就暴露了,从此以后,她在单位里受歧视,居委会也时不时地找她去谈话。在大伙眼里,风韵犹存的二姨太和壮年未婚的沈云锡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没准就有那种暧昧关系,一个是大汉奸的小老婆,一个是资本家的大公子,不说是狼狈为奸,起码也是物以类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