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彭七月在1945(第3/15页)
正应了那句“百闻不如一见”,经过一段林荫道和一块大草坪,龚家的大宅终于出现在面前。远远望去,双斜坡的屋顶,部分墙面有曲面造型,开有水平窗、转角窗,使整幢建筑富有动感。屋顶覆盖着橘红色的琉璃瓦,宛如一片片锦鲤鳞光彩夺目,让人觉得应该配一台荷兰的风车,那样就更象童话世界了。
跟着包师傅,彭七月登台阶入门廊,地面为水磨石地坪,顶部仅有一根立柱支撑,简洁利落。由门廊进入客厅,大客厅没有铺地毯,地板打蜡,光可鉴人,水晶大吊灯的下方摆着一架德国产的钢琴,花岗岩砌筑的壁炉,其上雕刻的图案是一只弯弯长角的羊头。周围放着一圈单人沙发,后面是柚木护墙板……
彭七月瞪大眼睛目不暇接,他在找姚扣根与大小姐举办婚礼的地方,应该不是这儿,照片上的客厅是中式的,风格与这里迥然不同。
包师傅领着他穿过餐厅,餐厅大得足以让五十个人同时就餐。长方形的橡木餐桌和整齐的蜡烛台,彰显着主人的品位。拐过一个狭窄的楼梯(这是供佣人上下楼的),走进一间宽敞的厨房,厨房分中式、西式两块区域,中间是一个大的操作台。西式区里有冰箱、烤箱、煤气炉,这在当时都是新潮的玩意。中式区主要是炒菜的锅灶,那时候没有脱排油烟机,完全靠烟囱,厨房的烟囱很小,隐藏在屋子后面,不象客厅壁炉的大烟囱高傲地耸立着。
就在厨房,包师傅把他引见给龚管家,这位龚管家有一个奇怪的名字:龚四斤。据说他出生时体重太轻,四舍五入下来才勉强够四斤,在当时的条件下能活下来,实属不易。龚管家穿着一件湖青色熟罗长衫,身材不高,脸上长了一只很大的鹰钩鼻子,鼻子太大而眼睛太小,比例失调,以至于看起来象一头亚洲象。
包师傅向龚管家请长假,说父亲去世,母亲病重,急需赶回老家,特意推荐乡下的远房外甥,可以胜任点心师傅。
“我姓彭,请叫我彭七月好了。”
彭七月没有隐瞒自己的名字,这个名字听上去就象乡下人。
“哦,我四,你七月,正好排在我后面……”龚管家幽默了一句,旋即沉下脸问,“你会做什么点心?”
彭七月递上一只铝制饭盒,盒子里装的是一片旺旺雪饼、两粒旺仔小馒头、元祖的凤梨酥、尚有余温的麦当劳香芋派和肯德基葡式蛋挞各一个。
“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彭七月大言不惭,“请龚管家尝尝。”
龚管家将信将疑地拿起一片旺旺雪饼放进嘴里……两分钟后,铝制饭盒就空了。
五分钟后,工钱什么的都谈妥了,佣人穿的衣服也拿到了,龚管家把繁琐的规矩笼统地向他交代了一遍。完成任务的包师傅匆匆走了,怀里揣着那些药,但愿他看不懂包装盒上的生产日期,否则会把他吓坏的,谁敢吃六十年以后生产的药?
2
不出两天,彭七月就跟佣人们混熟了,他们的上海话都带有很重的乡音,宁波味的,绍兴味的,苏北味的……上海本来就是一座移民城市,他们是移民的第一代或第二代,而到了彭七月这里,已经是第四、第五代了。彭七月的籍贯是宁波,可他至今还没有去过宁波,等于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
“七月!”
大家习惯这么叫他。
“哎!”彭七月干脆地应道。
“老爷有客人,在客厅里,你把点心端过去。”
家里通常六点钟开晚饭,下午三点半左右,龚亭湖总要吃上一份点心。
“大客厅?”彭七月嘟哝了一句,“里面只有佣人啊,都在给地板家具打蜡……”
“唉,你真笨!来了两天还不晓得?要紧的客人都在小客厅里……”
小客厅?彭七月的眼睛顿时一亮。
大客厅的北门通往楼梯,这是供主人上下的主楼梯,宽敞明亮,铜制的流线型扶手仿佛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楼梯正面有巨大的长方形彩绘玻璃,绘着花草树木和天上人间,分三段,每一层的楼梯口都可以看见一块。
经过楼梯,正北有一道隔墙,拉开一扇移门,照片上那间客厅呈现在面前。
这里完全是中式的,除了橡木的护墙板,没有半点欧陆风格,满堂的红木家具,窗户的铁栅栏上镂刻着一对吉祥凤凰。彭七月记得在照片上,新郎新娘身后有一副对联,内容模糊不清,现在可以看清楚了,上联是“亮北斗偕南极齐辉”,下联为“荣东壁同西园并耀”。确实,只有龚家才能贴出如此大气的对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