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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忍说出最后一句话,毛米一直默默流淌的泪水突然汹涌而出。她惊恐地抬起头,说:“你说什么?你不要我了?不,我不离开你,无论如何都不会。”

半个小时前,当忍终于决定告诉毛米自己杀了人的时候,他心底暗暗希望从毛米口中听到的,就是这句话。而此刻毛米亲口说出,忍却觉得无法忍受。或许他真正希望的是得到毛米的理解和认可,认可他的这套价值体系,认可他杀人的事实,而不是出于同情或者爱情留下来陪他。除了毛米,恐怕世界上不会再有人认同他。而此刻,目睹了毛米一系列的反应之后,忍明白自己终究还是孤独一个人。如果,乌玛还活着,如果他杀死的人不是乌玛而是别的什么人,乌玛会站在他这边的。

忍心烦地站起来,走到窗口。窗外的查尔斯街一片寂静,路灯照射在马路边肮脏的融雪上。远处教堂的尖顶矗立在黑夜里,发出暗淡的白光。这幅情景,忍已经看了很多年。生活终有一天要改变。

过了一会儿,忍说:“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才会有这么多幻想。我不是没有饭吃而杀人,我只是一个抢劫后因为没分到赃物而杀人的强盗。如果我早几年遇到你,我或许还有自信是不让任何人失望的人。但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我不仅杀了人,而且为了生存做过很多不堪的事情。我伪造过简历,私拆过导师的推荐信,作假欺骗过学校的奖学金,我不后悔做过这些,因为这些对我而言,是为了维护生存。但对你来说,我不是你所向往的那种人。”

毛米看着忍,痛苦地说:“忍,其实你根本不像自己说的那样。而且,那些事情都是过去了,你知道自己错了,以后不再这样不就好了吗?”

“我没有错,以后也还会继续这样。”忍生硬地说。

“可是,至少在和乌玛的事情上,你根本就是把自己说得太坏了。你那么爱乌玛,和她结婚一定主要是为了爱情。也许理智里你觉得和乌玛结婚不合适,可是在心底会觉得幸福,不是吗?”

“爱情?”忍扭头看了一眼毛米,脸上又恢复了嘲弄的神情,“只有你这种人才会整天把爱情挂在嘴上。我没有那么多精力考虑爱情。我那时候研究不顺利,怀疑自己的能力,担心什么时候就要被赶回中国了,哪有心思考虑爱情。我现在也不会思考爱情,以后也不会。”

“可是你爱乌玛。”毛米执拗地说,“就算你不爱我,你也是爱乌玛的。”

“我很孤独,也有很强的生理需要,你可以把这个叫做爱情。”忍不动声色地说。

毛米又哭起来。这个不是爱情。这个不是爱情。毛米不停地对自己说。她泪眼矇眬地抬起眼睛,看着站立在窗口的忍消瘦的背影,心里疼得揪起来。

“太让人绝望了,忍。在你看来,生活一点希望都没有了。生存压力那么大,每个人心里还要有那么多阴暗的地方,一点希望都没了。过去,即使想到你如果被判刑了,我都不会觉得那么黑暗的。因为我爱你,而你……或许有一天也会爱我的。我们总会幸福的,所有的困难都可以坚持下去。可是,现在怎么办呢?你怎么过以后的日子呢?你要怎样面对自己的内心呢?”

“没有什么怎么办。我没有解决方案。你这下没那么多幻想了吧,过两个月跟你妈妈回去就行了。”

毛米似乎一下子平静下来,摇摇头:“不,我问的不是我怎么办。我还是我,一点都不会因为你说了这些话就改变的。我是在说你该怎么办。你该怎么办呢,忍,你这样子连一点点希望都没有给自己留下了。你把自己都弄成什么样子了啊!”

忍没有回答毛米,站在那里沉思了半晌,说道:“你刚才提到我跟你说的那个冯川剽窃别的教授的思路,最后逼得那个教授离开霍普金斯。你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吗?”

“是什么?”毛米抬起头迷茫地问道。

“那个被迫离开霍普金斯的教授就是乌玛。这件事就是乌玛告诉我的,我想她也因此告诉过很多学术圈子里的人。这件事才是我和冯川所有后来矛盾的导火索,因为那时候我还傻乎乎地爱着那个女人。至于冯川拉关系发论文、自己创业搞公司不认真教学,我根本不在乎。谁都是为了生存,我是这样,冯川也是这样。我是为了这个女人才和导师闹翻,最后九年才毕业。但直到那天我去她家,才发现她一直在骗我。她真正离开霍普金斯的原因是为了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