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12页)
忘记是在连续第几个通宵后,我坐在烟雾缭绕的网吧里,胸口突然感到一阵作呕,我起身撞翻了旁边正在吃泡面的男生,冲到寂静无人的马路边。我蹲下想吐又吐不出,难受得要命,只好使出常用的手段,把手伸进喉咙里催吐,然而这次也不凑效。就在我痛不欲生错觉自己要死掉时,身后一只手用力拍了下我的后背,仿佛打开了水闸的开关,原本卡在胸口的食物和胃液顷刻间翻江倒海地往外涌,我得救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傅林森,邋遢的军绿色外套,藏蓝色牛仔裤,酱色的牛皮靴,一个风尘仆仆的迷彩登山包,头发油腻而凌乱,遮住了半边消瘦的脸。见我没事了,他又兀自回到大药房门外的塑料座椅上,蜷缩着身体躺下了,安静而落魄。
我愣了老半天,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他乍一看实在很像无家可归的乞丐,但若仔细看又更像一个离家出走的落魄青年。最终我还是搭话了,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继续回网吧玩游戏更无聊的事。
“哥们,大半夜的你就睡这呀?”我小心翼翼地问。
“是。”他声音冷淡。
“不回家?”
“没钱买票。”
“打电话啊!”
“没手机。”
“找警察啊!”
“不想找。”
“所以你就在外面等死?”
“……饿。”
“你说什么?”
“好饿……”
一段匪夷所思的对话后,我鬼使神差地把他领去了网吧隔壁那家通宵营业的拉面店。我本来只打算请他吃一碗的,结果他一口气吃了三大碗;而我也大概摸清了他的遭遇,来自内蒙古的美术生,高考两次落榜,年底第三次来星城参加美术联考,钱包却被偷了,回不了家,也可能不想回家,就这样在外面漂泊了三个月。他居然身无分文地在外面活了三个月,对我而言这简直是奇迹。
分不清究竟是出于一种敬佩,还是同病相怜的同情,我决定帮一帮他。吃完面后,我把他领回了公司宿舍,我所在的寝室有一张空床,那张空床的主人我只在报名那天见过一次,后来就再没出现过,真的,直到我离开公司也再没见过他。
傅林森倒是毫不客气,洗了个澡倒头就睡。第二天我醒来时是下午,他不见了,我心想他应该走了,内心竟有些道不明的失落。刷牙的时候秦大义兴奋地跑来告诉我,找到新翻译了,日本老师今天在多媒体教室正式开课。我立马抱着教科书赶去占座,却没想到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傅林森。他朝我露出一个从容不迫的微笑,并扬了扬挂在胸前的员工证,声音里透着得意;“我昨天在枕头底下找到的。”
“你想干吗?”我很吃惊。
“你再借我五块钱吧,我买个饭盒,这样就能在食堂吃饭了。”
“你真打算冒充他在这里待下来啊?”
“不好吗?”他一脸认真,不像开玩笑。后来他就真待下来了,靠着那张学员证骗吃骗喝骗课上,奇怪的是,除了知道真相的我跟秦大义,竟然也一直没人怀疑过他,这完全要归功于他那张纯良无害的脸。
那之后,傅林森白天上课,晚上去奶茶店做兼职,双休天气好时还喊上我一起去烈士公园摆地摊给人画肖像画。一年之后,他在我和秦大义的资助下勉强凑齐了第二年的学费,耍了一点花招后便成为白鸟的正式员工。那一年中,他从没有提过回家的事,每当我们问起他也总是一笑带过,时至今日他对我而言依然是个谜。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知不觉跟我做了几年的朋友,真是不可思议。不过换一个角度,或许正是因为一无所知我们的相处才变得毫无压力吧,有时候知根知底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他吃完牛肉面,扯出两张纸巾斯文地擦着嘴。我犹豫了一下,忍不住旧事重提,“你都在星城待好几年了,就没想过回家吗?”
“没。”他风轻云淡地笑笑,目光长驱直入地穿透过来,“你呢?你不是也从没回去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