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案 学生火烧赵家楼 车夫猥亵红衣女(第9/10页)

“手呢?”

“那女的掉下来后,我只顾害怕,就祷告起来,闭上眼,摇手,一直摇到天亮。从那以后,一紧张就抖。”

第二天中午,没了枪响,老汪从井里爬出来,太阳很大,街上没有一个人,只有满眼的红色。老汪讲到这里,低下头,没再说话。

我给巡警半块钱,让他倒了杯水,又给老汪点了根烟卷。老汪抽了烟卷,捧起水杯,咕嘟咕嘟喝完,两手塞进怀里,拽出一个十字架,说:“我强奸不了人,我就是害怕。外面闹成这样,是不是又要杀洋人了?”

和老汪聊完,已经晚上8点。我离开警察厅,去附近茶馆坐了一会儿。老汪这件事,需要找人办,害怕红色的理由,没法给他脱罪。

5月7日一早,我带着政府里朋友写的推荐信,去警察厅找警察总监。警察厅门口围了几百人,都是学生,打着横幅欢呼。一打听,是闹事的学生被释放[13]了。

我挤过人群往里走,迎面出来十几个学生,簇拥着一个人。这人两手扣在胸前,抖动着,没戴手铐,是老汪。我跟老汪打招呼,他脸憋得通红,大张着嘴巴,眼睛四处看。

我问旁边戴礼帽的学生,这人怎么放出来了。那学生摘下礼帽,捏在手里,上下扫了我一下,眼睛一亮,说:“你不知道?他那天扒光了日本女人的衣服,可是个大英雄。”

“那女的是日本人?”

“对啊,是那家日本油盐店的老板娘,那家店,窝藏卖国贼章宗祥[14]。”

这个故事,如果你看完了,可能不少人会琢磨,跟历史书和百度上不一样啊。

我以前也常常纳闷,历史怎么会不一样?现在明白了,历史有两种,一种是历史学家研究的,一种是当事人经历的。一件事的亲历者,感受到的是什么,很难被真正记录。就算当事人口述,也必然是一种事后总结。更何况,很多亲历者,没有说话的机会,更别提书写历史了。

“五四”那天情绪激动的学生,并不知道他们会改变历史走向;义和团的大师兄,也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前一阵,有个粉丝留言,说从《北洋夜行记》里,看到的是不一样的历史。没错,史书往往属于王侯将相和因果关系,但真相往往只有经历者知道。

义和团这段历史,被论断的太多,不是捧上天,就是踩到地下。同一件事,隔上几年,就有不同的论断,夹带着各色私货。

没人能还原过去的真相,但尝试感受小人物的经历,无限接近真相,总是好的。

之前一个案子里提到过义和团,有人留言问:大师兄这种人现在还存在?

先说高深的。爱因斯坦讲过,民族主义就像天花,总会出的。阿城评论道,民族主义虽然看着像天花,但要是总出,就不是天花了。

再说通俗的。义和团杀人残暴,凡是跟“洋”有关,就杀;八国联军杀义和团,一样残暴,凡是像义和团,就杀。其实都一样。

因为无知、情绪或利益,任意论断,骂一通,打一架,砸个稀巴烂,管你青红皂白。这就是大师兄的英雄本色。

[1]民国时期,人力车夫的管理类似于现在的专车和出租车制度混合,租用车厂的车或用自己的车,都可以拉车营业。

[2]京师警察厅,是北洋政府主管北京市政、治安的最高机构,位于当时的户部街(天安门对面,历史博物馆附近)。

[3]五四运动时,学生最初的目的是到美国使馆,请求美国干预,在巴黎和会上站在中国一边。但是,当时美国公使芮恩施正在门头沟休假,学生就留下了帖子,转而“到卖国贼家里去”了。

[4]中国北方祈雨的雨神,名叫雨师,拿着水罐,腾云驾雾,民间即扮成雨师祈雨。电视剧里龙王降雨的想象,并不是很普遍。

[5]美国公理会志愿者麦美德(这位女教师曾任教于北京通州潞河中学,对中国近代教育做出了极大贡献)记载,1899年7月,保定15名传教士被杀,该地正好开始下雨,验证了人们的“理论”。

[6]义和团散发的揭帖上,通常会包含各种给普通民众的指示。揭帖上说,不遵从这些指示,就避不了洋人的枪炮。散发帖子给别人就能保全家平安,如果不信不散发,全家就会遭受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