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中 风呜咽(第22/23页)

朱贵生中气很足地说:“走吧,走吧,别以为我老了就不行了!”

猪牯就嘿嘿地干笑。

说起来,朱贵生和猪牯还是亲戚,但是猪牯的父亲没有出息,一生都靠租种朱贵生的田为生,就是猪牯当了保安队的副队长,得到了游镇长的器重,朱贵生还是瞧他不起。在朱贵生眼里,前面走着的背着长枪提着灯笼的猪牯就是一条狗。朱贵生的家就在青花巷里。走进青花巷的第一个大宅子就是朱贵生的府第。

猪牯把朱贵生送到家后,当他走出青花巷的时候,感觉到身后有一阵风掠过,他猛地回头,发现一个白影一晃而过。想起唐镇关于沈文绣鬼魂作祟的传闻,猪牯吓了一跳。那白影转瞬既逝,青花巷深处黑漆漆的,猪牯虽然背着枪,但是他还是有些心虚,提着灯笼飞快地回到了镇公所。回到镇公所,猪牯站在旁边看他们打麻将,游镇长瞟了他一眼说:“猪牯,你的脸怎么那么白呀?”猪牯说:“可能是夜风吹的吧。”游镇长笑了,抓起一个二饼说:“我自摸了!”

朱贵生回家后泡了一个脚,然后就躺下了,躺在床上,他想起了自己家里的那条看门狗。他们家的那条看门狗是出了名凶猛的,以前还咬过一个半夜三更去青花巷巷尾寡妇余花裤家和余花裤偷情的一个男人,朱贵生还赔了那个男人两斗米。从那以后,朱贵生吩咐下人到了晚上就把狗洞堵上,不让狗出去伤人,因为他知道,深更半夜摸寡妇余花裤家门的男人不少。可是,朱贵生家的那条大黄狗却在两天前失踪了,朱贵生派人到处找也没有找到。想起这条狗,朱贵生有些伤感,他和这条狗还是有感情的。这条狗还救过他一条命呢,那年土匪陈烂头在一个晚上潜入唐镇,来到他们家时,要不是这条狗咬住陈烂头,让他从后门逃走,杀人不眨眼的陈烂头说不定就把他给宰了。

朱贵生想着想着就打起了呼噜。

到了早上,朱贵生家的一个下人,到朱贵生的房间里去准备给他倒马桶,结果发现朱贵生死在了眠床上。朱贵生死的样子十分骇人,他的尸体浑身肿胀,肚子像鼓起来的一个小山包,头脸也肿得像个谷斗,七窍流着黑色的污血。让那个下人魂飞魄散的是,他竟然看到一条青色的花斑蛇从朱贵生的嘴巴里溜出来……朱家的下人去给朱福宝报讯时,朱福宝还在镇公所的麻将桌上酣战,整整一个晚上,就是朱福宝一个人输钱。

……

宋柯随着洪福酒馆的那个伙计来到朱家,朱家的人纷纷躲着他。其实这个时候,宋柯身上的腥臭味已经很淡了,还没有朱贵生死尸的尸臭来得难闻。可是,朱家的那些人还是远远地躲着他,还捂着嘴巴和鼻子。宋柯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们。披麻戴孝的朱福宝对宋柯说:“宋画师,父亲的画像就拜托你了,画好了,我不会亏待你的。”宋柯没有说话,而是来到了朱贵生尸体的旁边,给朱贵生画像。

朱家的所有人都离他很远,都用一种莫测的目光审视着宋柯。

宋柯很快地进入了状态,他潜意识里有种动力,那就是必须画好朱贵生的画像,这样他就可以拿到丰厚的报酬,就可以把钱交给凌初八,换回一点男人的尊严或者说给凌初八减轻一些由他带给她的负担。

宋柯的目光十分平静,平静的目光在从死者的脸容中捕捉他的灵魂,他知道,只有把死者的灵魂表现出来,画像才是成功的。

他准确地在画纸上描绘着,宋柯仿佛听到死者在向他倾诉着什么。

宋柯沉默地专注地聆听死者的倾诉,此时如果死者就是突然坐起来和他说话,他也不会感到恐惧,因为他已经进入忘我的状态。

死者的肚子还在鼓胀着,好像肚子里面有什么活物,在撑着他的肚皮。

宋柯用了一个时辰的工夫就画好了朱贵生的遗像。

这副遗像画好后,朱福宝第一个上前观看。

朱福宝站在父亲的遗像前,呆了。

父亲仿佛在他眼前复活了,父亲的眼睛里透出的那股神气使他对宋柯的画技深深折服,他甚至忘记了宋柯是个有臭味的人,紧紧地握住了宋柯的手,眼睛里闪烁着泪光:“谢谢你,宋画师!谢谢你!我想我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会因为你给他画的像感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