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0日,星期六(第6/9页)

他不再说话。我可以听到城市响着低沉的节拍。车流声,头顶一架飞机的声音,风刮过树林的低语。本捏了捏我的手。

“他们说一定是你的头先撞到了地面,因此你失去了记忆。”

我闭上了眼睛。那场车祸我根本记不得,所以并不感到愤怒,甚至也不难过,相反我心里满是无声的遗憾。一种空虚感,一道从记忆的湖面上掠过的涟漪。

他紧紧地握住我的一只手,我用另一只握住他,感觉到他手上的寒意和硬邦邦的结婚戒指。“你很幸运地活了下来。”他说。

我觉得身上涌起了寒意:“司机呢?”

“他没有停车,是肇事逃逸。我们不知道是谁撞了你。”

“但谁会这么做啊?”我说,“谁会撞了人,然后自顾自地把车开走了呢?”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不知道我原本期待的是什么。我回想着从日志中读到的、跟纳什医生的会面。一种神经系统问题,他告诉我。结构性或化学性都有可能。或者是荷尔蒙失衡。我猜他指的是一种病。是那种突如其来、毫无缘由的事情,天灾。

可是眼前的原因似乎更糟:是别人对我犯下了错误,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如果那天晚上我挑另外一条路回家——或者如果撞我的司机挑了另外一条路——我本来可以不出事的。我甚至有可能已经做了祖母。

“为什么?”我说,“为什么?”

这不是一个他可以回答的问题,因此本没有说话。我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天渐渐黑了下来。城市却是亮闪闪的,一座座建筑都开了灯。冬天即将到来,我想。11月已经快过去一半了,随后是12月,圣诞节。我无法想象我将如何从此时此刻到达那些日子,我无法想象一直活在一连串相同的日子里。

“我们走吗?”本说,“回家?”

我没有回答他。“我在哪儿?”我说,“被车撞的那天。我在做什么?”

“你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他说。

“什么工作?我在做什么?”

“噢。”他说,“你有个秘书的临时工作——其实是私人助理——在一个律所,我想。” 

“可是为什么——”这句话我没有说完。

“你需要工作,我们才付得起月供。”他说,“日子很艰难,不过只有一段时间。”

这并不是我的意思。我想说的是,你告诉我我有个博士学位。为什么我会接受一份秘书工作?

“可是为什么我会做秘书呢?”我说。

“这是你唯一可以找到的工作,那段时间不景气。”

我记起了早前的感觉。“我在写东西吗?”我说,“写书?”

他摇了摇头:“没有。”

这么说写作只是一个短暂的梦想。或者我可能试过,但失败了。当我转身问他时,云朵亮了起来,片刻之后传来巨大的轰隆声。吃了一惊的我放眼看去,遥远的天空闪着火花,星星点点地落到脚下的城市里。

“那是什么?”我说。

“是烟花。”本说,“马上就是‘篝火之夜’了。”

过了一会儿另一抹烟花照亮了天空,又是一声巨响。

“看起来会有个烟花秀。”他说,“我们去看吗?”

我点了点头。这不会有什么害处,虽然我有点想赶紧回家写日志,记下本告诉我的事情;不过我又有点想留下来,希望他会告诉我更多东西。“好的。”我说,“我们去看烟花吧。”

他笑着搂住我的肩膀。天空黑了一会儿,接着传来噼啪声、咝咝声,然后一点小小的火花带着尖细的哨声窜上了高空。它在空中停留了片刻,嘭一声炸成了一个灿烂的橙色光团,非常绚丽。

“通常我们会去一个烟花秀的现场观看。”本说,“那是大规模观赏点中的一个。但我忘了是在今天晚上。”他用下巴蹭了蹭我的脖子。“现在这样还好吗?”

“很好。”我说。我放眼望着城市,望着城市上空炸开的团团色彩,望着灿烂的光亮:“很好。这样我们能看到所有的烟花秀。”

他叹了口气。我们的呼吸在面前结成了雾气,交织在一起,我们默默地坐着,望着天空变成五彩的亮色。烟雾从城中的花园升起来,被各色光照得透亮——红与橙,蓝与紫——夜色变得雾蒙蒙的,渗透着干燥、铿锵的火药味。我舔了舔嘴唇,尝出了硫黄的味道,这时又一幕记忆突然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