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永远不可能再有这种感觉了(第9/11页)

怀迪问布兰登:“昨天半夜一点半到三点之间你人在哪里?”

“在我房里睡觉。”

怀迪转头望向他母亲。“你可以证实他在那段时间内确实在家里睡觉吗?”

她耸耸肩。“我可说不准他进了房间后有没有又从窗口溜出去。我只能跟你确定,他昨晚十点就进了房间,之后我再看到他已经是今早九点的事了。”

怀迪伸了个懒腰。“好吧,布兰登,大概就这样了。不过我们可能要请你来队上测个谎,可以吗?”

“你们要逮捕我吗?”

“不。只是测个谎,就这样。”

布兰登耸耸肩。“好啊。随便。”

“嗯,这是我的名片。”

布兰登怔怔地望着手里的名片,喃喃地说道:“我那么爱她。我……我永远不可能再有这种感觉了。我是说,人一生中这样的机会就只有一次,不是吗?”他倏地抬起头来,看着怀迪和西恩。他的眼睛是干的,但里头承载的悲恸却让西恩不忍直视。

“大部分人连一次机会也没有。”怀迪说道。

在布兰登一连通过四次测谎后,他们在一点左右把他送回家。接着,怀迪把西恩也送回公寓,吩咐他好好睡一觉,明天还得早起。西恩走进他空荡荡的公寓,聆听那一片沉寂,感觉咖啡因和快餐凝结在他的血液里,挤压摧残着他的脊柱。他打开冰箱,拿了一罐啤酒,坐在厨台上喝。这一晚经历的噪音与光线在他脑子里砰砰作响,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老得不适合干这行了。他已经十分厌倦死亡,厌倦那些愚蠢的动机、愚蠢的罪犯,厌倦那种肮脏龌龊的感觉。

但他厌倦的又何止这些。近来他对一切事物都感到意兴阑珊。厌倦人,厌倦书,厌倦电视及晚间新闻,厌倦收音机里那些千篇一律的歌,每一首听起来都像几年前的一首他从未喜欢过的歌。他厌倦自己的衣着,厌倦自己的发型,也厌倦别人的衣着和别人的发型。他厌倦期望事情有道理可循。厌倦办公室里的权谋,厌倦那些谁在搞谁、谁又跟谁睡了的流言蜚语。他觉得自己已经听过所有人想要针对所有话题发表的所有意见,于是他的日子便成了某种反复聆听同一卷极度无趣的录音带的过程。

或许他纯粹只是厌倦了人生,厌倦了每个该死的早晨都得费那么大劲儿起床出门,只是为了去面对那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一成不变的人生。他已经厌倦到甚至无法去在乎一个死去的女孩,关心又怎样,在乎又怎样,反正这一个之后总还会有下一个。然后再下一个。就算把凶手送进牢里——就算他们被判了无期徒刑——也不能为他带来曾经有过的那种满足感了;因为你不过是把他们送回家罢了,他们那愚蠢荒谬的一生自始至终都在朝着那里前进。然后呢?然后死了的还是死了。被抢的被强奸的还是被抢了被强奸了。

西恩想知道所谓临床忧郁症是否就是这样:彻底的麻木,彻底的绝望。

凯蒂·马可斯死了,是的。一桩悲剧。他理智上可以理解,但却无法感受。她只是一具尸体,就像一盏破掉的灯。

他自己那破碎的婚姻又何尝不是如此?老天,他爱她,但是他俩的性格是如此天差地远南辕北辙。萝伦喜欢舞台剧,喜欢书,喜欢那种不论有没有字幕西恩都看不懂的电影。她很健谈,很情绪化,她还喜欢把字符串成令人头晕眼花的字符串,再层层堆叠,往某座高耸入云的语言之塔——西恩在第三层就迷失了方向——忘情攀去。

他第一次看到她是在大学时代的某次舞台剧公演上。她在一出幼稚的闹剧里扮演一个惨遭情人抛弃的女孩;问题是观众中没人相信世上怎么会有人舍得下这样一个神采焕发、对一切事物都充满了无比丰沛的热情与好奇的神奇的女孩。自一开始,他们就是他人眼中万般不搭调的一对——西恩寡言、务实,只有和萝伦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勉强抛开他惯常的含蓄与沉默;而萝伦却是一对自由派老嬉皮的独生女,从小便跟着加入和平工作团的父母以地球为家,游走四方,她的血液里充满了那种想要去看、去接触、去探索人性光明面的渴求。

在剧场的世界里她始终如鱼得水:先是大学剧团里的演员,然后是地方实验剧场的导演,最后又加入巡回剧团担任舞台经理的工作。然而,她经常性的出差并不是他俩渐行渐远的主要原因。妈的,西恩甚至无法确定他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但他猜想这一切应该与他的沉默,与那种几乎所有警察都脱离不了的宿命有关——你免不了要对世界失去尊重,对人类失去信心,再无法相信这世上存在任何崇高的动机与利他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