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金王马殿臣(下)(第10/17页)
耍清钱的绺子规矩大,最忌糟蹋女眷,谁衣服开了、袜子破了,想找个女的缝补缝补,都得把衣服交给那家的男人,补好了再由他交还回来,不能跟女眷打照面,犯了这条规矩有杀无赦,一点儿商量余地都没有。迟黑子面沉似水,他也舍不得这个干儿子,这血蘑菇是从怀抱里就被绑上了山,在土匪窝子长大的,虽说往常就不怎么守规矩,但迟黑子并没有在意,不知今天搭错了哪根儿筋犯了天条。土匪最讲究规矩义气,另外几个绺子的土匪也都在旁看着,万恶淫为首,绿林道尤其讲究这个,仅仅抠瞎一只眼可不够。迟黑子只能大义灭亲了,冲马殿臣一摆手。马殿臣点头会意,当即将虎眼一瞪,吩咐手底下人:“拖到村口,崩了!”马上过来两个手下,把血蘑菇拖去了村口。不一会儿传来两声枪响,众人均以为血蘑菇死了,马殿臣却听出枪声不对,这两枪是冲天放的,立即上马赶到村口,果不出所料,血蘑菇贿赂了两个土匪,让他们冲天放枪,回来就说死尸扔到山沟里了,死无对证。这可瞒不过马殿臣,不由分说把两个手下一枪一个打死在当场,又骑马去追逃走的血蘑菇,无奈天色昏暗,竟让这小子逃了,回到姜家窑跟大当家的禀报,并且起誓发愿,过三不过五,一定亲手插了那个畜生。
且说群匪砸了姜家窑,拉上财物回到山上,这一趟可说是满载而归。迟黑子召集众弟兄说:“眼瞅要入冬了,今天分了大饷,让大伙儿各自下山猫冬去。”土匪并不是常年待在山上,大多数绺子一年只干三季。到了大雪封山的时候,大当家的就把人马集合在一处,长枪藏起来,身上只带短枪,再把这一年打家劫舍的进项搬出来,按照等级一人一份,这叫“分红柜”,也叫“分大饷”。分完了钱,留下几个崽子看秧子,其余的有家的回家,没家的投亲靠友,要不然找个人少的地方躲起来,这叫“猫冬”。
很多土匪有家有口,家里人并不知道他在外边干什么勾当,以为只是在外地干活儿做买卖,忙到年底下才回家。土匪猫冬讲究享受,尤其是这清绺子的,绺规森严,横推立压得吃瓤子,憋了小一年了,因为分过大饷,腰里头有钱,各自去找相好的女人。有的去“海台子”找暗娼,也有去“拉帮套”的,比如一家两口子,丈夫不能养活妻子,征得丈夫同意,妻子在外边靠人儿,其中靠土匪的不在少数,真有不避讳的,三个人挤在一个炕上睡觉。稍微避讳点的,晚上要来睡觉之前,白天先来敲窗户,说一句:“上灯花。”家里男人知道了,夜里就躲出去睡。
整个猫冬的过程对土匪来说也相当危险,哪一年都有出事儿的,大多是因为有人告密,以前谁家有人在外当了胡子,胆敢知情不举,全家都得枪毙,也有的是自己酒后失言,让官府抓住处以极刑,按土匪的黑话叫“掉了脚”。等到第二年开春,没出事儿的土匪再回绺子集合,这叫“落局”,落局之后先点人数,发现谁没回来,就派插千的去打探内情,如果真是被人所害,一定查出凶手,破腹挖心、把脑袋砍下来,给自己兄弟去祭坟。迟黑子当时定下来年三月初一落局,到日子上山取齐。马殿臣无家无业,在一个林场躲了一冬。转眼到了三月初一这一天,马殿臣回到了山上,本想这一年再干几票大买卖,没想到惊闻噩耗:大当家迟黑子让人点了炮[6],在县城猫冬的时候,被保安队抓住枭首示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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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书说到迟黑子被人点了炮,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马殿臣听闻噩耗,有如晴天遭个霹雳,绺子里的大小土匪无不捶胸顿足、放声大哭。别看迟黑子是土匪头,骨子里却是侠肝义胆的山东好汉,对手底下的弟兄们视如手足,从未亏待过半分,要是赶上哪个兄弟砸窑的时候丢了性命,家里尚有父母双亲的,绺子里出钱养老送终、生养死埋。所以迟黑子这一死,绺子里上上下下无不悲痛欲绝,赌咒发誓要给大当家的报仇。
群匪明察暗访探清了始末,原来山下的暗娼里有一个和迟黑子相好的窑姐儿,花名叫“四月红”,迟黑子以往猫冬,向来住到窑子里,跟四月红像两口子一样过日子。怎知迟黑子这次下山之前,四月红和另一个土匪头子占东岗好上了。占东岗是个小白脸,没留胡子,看着挺干净,长得也带劲儿,有一次他上暗娼嫖宿,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四月红。占东岗的绺子远没有迟黑子势力大,皆因为他不得人心,稍有一点儿良心的也不跟他干。此人心黑手狠,道上的规矩全然不顾。占东岗做事有这么几个特点:头一个是砸窑不分大小,甭管是地主大户还是普通老百姓,只要惹得起的,谁的窑都砸,而且是专砸“花窑”,不仅财物洗劫一空,还要奸淫女眷;二一个是绑票不留活口,即使本家交够了赎金,他也照样撕票;三一个是干买卖不分大小,为了一个烧饼可以杀一个人,打黑枪、砸孤丁,可以说无恶不作。占东岗暗地里勾结县城保安队的队长,出去砸窑之前先打好招呼,纵然有人报官,保安队也不会立即出动,必定等土匪砸完了窑才来,在后边追几步摆个样子,土匪们装成落荒而逃,故意撇下几件财物,相当于给保安队弟兄们的辛苦钱,正所谓兵匪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