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幕 我哀(第2/3页)
列缺看起来木愣,实际心底里比谁都好强。一旦感觉到无能为力,就会无限焦躁、黯然自伤。很久以前他就知晓自己心中残缺了一块,不知缘起,不知所终。他迷茫着,任其长满荒烟蔓草,最后放逐那一块变成幽深地狱。但今日,其中关押已久的恶鬼好像要爬出来。他非神明,也有所畏惧。他最畏惧的是他自己。木屑蜷曲着纷纷落在地上,列缺坐在树上雕琢一块巴掌大的木头块,随着刀尖移动,木头块逐渐显出佛像的轮廓。灵谷寺的晚钟声响起,乾元也在认真地念经吧。列缺远望见城郭里炊烟飘起,农妇们正收十衣物准备晚餐,想起今日还有场绝不能忘记赶赴的约,列缺暂且忘记种种不快,深吸一口气,一刀下琢,点出左眼。“如果佛像是为了给人祈祷……”刀尖如流水般琢出了右眼,一气呵成。“……那雕琢佛像的我是否能得到善报?”列缺将佛像举到眼前,见佛的目光落在遥远处,不知在沉思什么,乍看下有几分狰狞。
看久了,搞得列缺也分不清自己刻的是佛还是魔。“你怎么不回答我?对了,你的工作就是听听而已。”列缺将佛像塞进胸口,从树上一跃而下,向约定之地走去。
外城住屋拥挤低矮,却有很多空置的破房子,如今世态越发荒芜,很多人赶着逃回乡下混口饭吃。仁义堂挖心案刚过去不久,余温还在,村中的大树下点着一炉一炉的香火,真以为这青色的烟气能保佑天下太平。
列缺穿梭其中,见天色暗得很快,怕误了约定,便拐了个弯走进一条窄巷,想抄近路跑去村口,没走多远,忽听到屋后传出奇怪的人声,依稀混杂着女人的哭泣。这是间废弃的屋子,难道有人?列缺好奇地凑上前,穿堂进院,岂料极端惨烈的一幕景象刺入眼中。满地撕碎的衣裳,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正将一个纤弱少女压在肮脏的泥土中施暴。“混账!”列缺大喝一声,怒目圆睁。中年男人慢悠悠回头见到闯入者,陶醉地咧开嘴,竟当着列缺的面更疯狂地进犯少女。周身的血液一瞬间凝固,列缺冲过去揪起男人,一脚踢进乱草丛中,不顾他后知后觉的尖叫,一刀砍掉祸根。鲜红的肉块掉在泥潭里,男人哀号着在地上痛哭打滚,疼得抽搐成一个肉团。列缺忙去探看少女,已在崩溃边缘的少女因恐惧、疼痛而浑身颤抖。全身到处是青紫瘀痕,双目失神,像被野兽践踏的猎物一样木然坐着,任细白的胴体完全裸露在冷风中。“姑娘?”列缺轻声唤她。少女触火般醒过来,泣声恳求:“我不要被他杀死,我想活下去!求求你救救我!”她纤弱又惨烈的声音震荡到列缺心里,脸庞幼嫩而倔强,才不过十五六岁。列缺脱下外衣裹住她的身体,将她拉进怀里:“嘘……没事了,你已经没事了。”“可是我想活下去……但我怕不能再活下去了!”少女大声哭出来。列缺将少女打横抱起,快步离开此院。他得找条不引人注意的小路送她回家。夕阳余晖渐渐消退,已有渐起的夜幕遮掩。他抱着少女从高墙上跳下,悄无声息地来到她家中后门,将绵软的身体轻轻放下。“从今而后,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你就当做了个噩梦。”“可你……”“我不存在。”“他好恶心,我也好恶心……”少女想起那张扭曲的脸,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姑娘,别带着愧疚和悔恨继续生活下去,你并没有错。”“但别人都会看不起我的,是不是?”少女将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对上她希求的目光,列缺不敢轻易回答,想了想,蹲到她身边。“我不太会安慰人,漂亮话也说不上来。你心中的痛苦,我连万分之一都难以体会。可是我刚才在雕佛像,我问它说诚心雕佛像的我能否得到善报,它没有回答。”列缺指着腰间的佩刀,“因为我杀过很多人,已不值得被原谅。但是接下来我就遇到了你,所以是上天注定要我帮你。上天站在你这边,你会长命百岁的。而你能长命百岁,就是允诺我最大的善报。”
少女紧紧攥着列缺的手,点了点头,泪珠如涟掉落。幸好他出现,但又多想他没见到自己最不堪的样子。“我叫秋月,我想记得你的名字。”“我不存在。”列缺微微一笑,抽开手摸摸少女的头,跃上屋檐,很快消失在重重屋宇中。他没由来地相信她会努力活下去。至少,身处绝境中她没有呼天抢地,没有羞愧自尽,更没有你死我活,而只是拼命想活下去。但列缺骗了她。事到如今自己怎么还会想得到善报?都是安慰小丫头的随口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