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抵牾扞格(第2/9页)
无奈民众被仇恨蒙眼,认定了是教堂作恶。群情激愤,舆声难平,数千人罢了手中活计,围聚在教堂喊打示威。
法国领事丰大业得信后,大闹通商衙门,要求派兵镇压。主事官员怕激起民变,只是不应。丰大业作威作福惯了,见官员不肯出兵抓人,不由得勃然暴怒。不但鸣枪恫吓,而且将衙门一通乱砸。
在随从劝阻下,丰大业这才停手,扔下最后通牒,气势汹汹地出了衙门。走到浮桥头,不期遇上了知县刘杰。丰大业飞扬跋扈,对着刘杰出言不逊。刘杰不卑不屈,据理力争。
见刘杰顶撞,丰大业破口辱骂。刘杰血性上来,遂与之口角。丰大业恼羞成怒,拔枪便射向刘杰。知县家仆见势不好,以身护主。刘杰被救下,那家仆却让子弹贯穿了左胸。
丰大业这一枪,无疑是火上浇油!须臾间,合城鼎沸、狂澜翻涌。震怒到极点的百姓再也忍不住,蜂拥上前,将丰大业连同那洋随从,殴成了肉酱烂泥。
乱拳打死领事,民众仍不解恨。索性焚毁了教堂,捣烂了领事馆,击杀洋人十数众。
消息传到京师,朝廷大惊。忙派直隶总督曾国藩赴津查办。曾国藩亦知此事棘手。若随民意,外寇必不罢休。一旦战火复燃,黎生不免涂炭;可若是妥协,举国上下,则将视他曾氏为国贼。
深思利害,曾国藩决定委曲求全。他交待好后事遗嘱,便赶赴津门。经一番交涉,以杀流赔黜,平息了教案。为这事,曾国藩落了个“外惭清议,内疚神明”,次年,便郁郁而终。
曾国藩为人,冯慎十分尊崇。他晚年名毁津门,又岂会不知?以冯慎之见:天津教案,非一人之过。只是这番想法,不便明说。
沉吟半晌,冯慎问道:“难道说……查爷您遭了池鱼之殃?”
“不错!”查仵作咬牙切齿道,“正是受那牵连,才害得我家破人亡!”
冯慎脸色稍变,道:“愿闻其详。”
查仵作唏嘘道:“这一晃,已是半个多甲子……冯少爷是否记得,我曾说先父任过水师的营官?”
冯慎点了点头:“是有这档子事。”
查仵作道:“先父少时,便在运河上放排。后来闹了长毛,先父便投了湘军水师,编在雪帅彭玉麟帐下。从普通的丁勇,累迁至什长、哨长。在打江宁时,因立下战功,擢升了‘参将花翎即补游击’。有道是飞鸟尽、良弓藏。待平了长毛后,朝廷却下令裁军。不少记名提督、挂衔总兵,被削回原籍。先父虽未被裁,却也是连降五级,授了区区一个外委把总。世态炎凉,令先父心灰意冷懒他索性把官辞了,带着家眷回了天津老家。回到家中,先父遍请西席,将我培育。盼我以诗文高中恩科,而非一介赳赳武夫……”
冯慎道:“只可惜令尊一片苦心,却付之东流。他老人家泉下有知,必将饮恨抱憾!”
“哼哼!”查仵作冷笑道,“冯少爷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冯慎摇了摇头:“查爷您接着讲吧……”
查仵作稳了稳情绪,又道:“先父生性豪侠,眼里揉不得沙子。平日里,也尝痛恨洋人横行霸道。教案一起,先父便按捺不住,杀奔望海楼,手刃了两个洋鬼子。朝廷追查下来,官府便将先父定成死罪。我兄长去衙门理论,可那狗官不分青红皂白,又将我兄长打入大牢。最后,先父被开刀问斩,我兄长也受尽折磨,庾死狱中。家母初闻噩耗,悲愤交加,当夜便咳血不治、撒手人寰!”
听了查家所遭惨祸,冯慎恻然心酸。他唇梗舌塞,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查仵作抹了把脸,哽噎道:“家人死绝了,只剩我一人无依无靠。刁奴恶仆见我年幼好欺,勾结了外匪,将家中钱财哄抢一空。我有家难回,只得流落街头、讨乞苟活。冯少爷……直到那时,我才明白,百无一用是书生啊!万幸苍天有眼,让我稀里糊涂的入了天理教。教里给我衣食吃穿、授我拳脚本事。我背负着血海深仇,自然是拼了命地奋发图强。没几年,老教主仙逝,教中兄弟便举我为新掌教。我忝掌天理后,把当年谋夺我家产的恶仆,尽数捉来,捆在柱上,统统点了天灯!”
冯慎喟然叹道:“那伙恶仆受此酷刑,可谓是咎由自取……查爷的家仇,也算是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