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查理·马歇尔之友(第10/15页)

房间以前想必是当做主卧房,连接着另一个较小的房间。他一手搭在其中一女孩肩膀上。另一女孩服从地跟着。第一个房间躺了十二个顾客,全是男性。几个女孩躺在他们之间,低声说话。赤脚的苦力照料大家,煞费苦心地逐一呵护一个个斜躺的身体,将小球绑在细棍上,点燃后伸至烟斗上方,让顾客长长缓缓吸一口,直到小球燃烧殆尽。对话进行缓慢,呢喃细语,偶尔引发几阵感激的笑声。杰里认出参赞晚宴邀请的那位瑞士聪明人。他正与一个柬埔寨胖子聊天。没人对杰里有兴趣。如同在丽姬·伍辛顿的公寓一般,这两个女孩为他验明了正身。

“查理·马歇尔。”杰里轻声说。一位苦力指向隔壁房间。杰里将女孩打发走。第二个房间较小,马歇尔躺在角落,有个华人女孩身穿豪华旗袍弯腰替他准备烟斗,杰里认为她是屋主的女儿。查理·马歇尔得到特别礼遇,因为他既是常客,也是供货者。杰里跪在他另一边。有位老人站在门口看。女孩也在看,烟斗仍在手上。

“你想干吗,伏尔泰?干吗老缠我?”

“陪我散个步就好,伙计。马上放你回来。”

杰里抬起他手臂,轻轻搀扶他起身,女孩在一旁帮忙。

“他抽了多少?”他问女孩。女孩伸出三根手指。

“他习惯抽多少?”他问。

她低下头微笑,意思是,很多很多。

查理·马歇尔起初走得摇摇晃晃,但走到阳台时他已作好辩论的准备,因此杰里以火场救生的方式将他扛起来,走下木造楼梯,穿越院子。老人毕恭毕敬鞠躬,开前门让他们外出,龇牙咧嘴的苦力则开着通往街道的大门,两人对杰里显然心存感激,因为杰里表现得很有技巧。他们走了约莫五十码,这时一对华人男孩从马路另一端冲过来,挥舞着小球拍之类的东西叫嚷着。杰里让查理·马歇尔站直,却以左手紧紧握住他,任第一个男孩攻击,然后挡开球拍,半握拳头用一半的力气击向男孩眼睛下方。男孩逃开,朋友也跟在身后。杰里仍抓着查理·马歇尔,两人继续走到河边,夜色浓密,然后让他如布偶一般坐在河岸倾斜的干草地上。

“是打算拿枪轰烂我的脑袋吧,伏尔泰?”

“那样的工程,还是留给鸦片来成就吧,伙计。”杰里说。

杰里喜欢查理·马歇尔,若是一切环境条件许可,他很乐意陪他上鸦片馆听他讲述落魄却独特的一生。然而现在的他,拳头无情地紧抓查理·马歇尔的细小手臂,防止他空空的脑袋忽然动了逃跑的念头。查理心觉走投无路时,逃跑起来身手可能矫健异常。因此杰里半躺着,就像他在老佩特住处如仙山般堆积的对象中闲躺那样,以左臀与左肘支撑,将查理·马歇尔的手腕压进泥巴里,让查理·马歇尔朝天平躺。三十英尺外的河面上传来舢板的喃喃低吟,宛若长叶片片漂过狭长的金月倒影。天空则传来渐行渐远的零星炮声,忽而在前,忽而在后,好像炮兵指挥闲着没事,决定以炮声来为自己的存在提供正当性。偶尔从较近之处,红色高棉以较轻、较刺耳的炮火反击,但话说回来,这些声响充其量只是壁虎叫声与远方大片寂静之间的短暂间奏。杰里借月光看表,再看查理·马歇尔一张狂乱的脸,思忖着他的毒瘾多大。和婴儿吃奶的胃口一样大吧,他心想。如果查理习惯在夜间抽鸦片,习惯早上睡觉,他对鸦片的瘾头肯定转眼就来。他脸上的汗湿已让他不成人形。汗水从粗大的毛孔、从睁大的眼睛、从抽咽的鼻子流出,让深刻的皱纹巧妙汇聚成河,在洞窟形成小巧的水库。

“天啊,伏尔泰。瑞卡度是我的朋友。那个家伙啊,他懂不少哲学。你应该访问的人是他嘛,伏尔泰。你应该听听他的想法。”

“对,”杰里同意,“是的。”

查理·马歇尔握住杰里一手。

“伏尔泰,他们全是好人,听懂了没?刁先生……德雷克·柯。他们不想伤害任何人。他们只想做生意。他们有东西想卖,也有人想买他们的东西!是一种服务嘛!又没人因此打破饭碗。你干吗想搅局?你自己也是个好人,我看得出来。你不是帮老头抱猪吗?有谁看过欧洲人帮亚洲人抱猪过?可是啊,天啊,伏尔泰,要是你逼我讲实话,他们会把你砍得七零八落,因为那个刁先生啊,他公事公办,非常讲究哲学,听懂了没?他们会杀掉我,会杀掉瑞卡度,会杀掉你,会杀掉全部该死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