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库洛的小战舰(第4/9页)
“我是不是看到有人在微笑,各位?”他质问,嗓门如雷。没有看到。
“其实说实在话,阁下,”库洛最后说,“她内心时而感觉到,这一切其实全是扯淡。而各位想施展身手就趁这机会。外勤情报员随时待命,用意就在此。没错!我们是负责坚守信念的人。信念动摇时,我们来加强。信念崩盘时,我们伸出双臂扶正。”他达到最高峰。而为了制造效果,他将音量降至柔缓低语。“就算所谓的信念疯狂荒谬,阁下,千万不能加以唾弃。近来,我们能拿来抚慰人心的东西少之又少了。阿门。”
终其一生,老库洛回想起现场掌声时,会毫不羞愧地激动落泪。
菲比做完报告,弯腰向前,前臂放在膝盖上,大手的指关节如疲惫的情人慵懒地彼此依偎。库洛神情严肃地起身,拿起桌上的笔记,以瓦斯炉火烧掉。
“精彩,亲爱的,”他悄声说,“可以说是优秀的一星期。还有没有其他的?”
她摇摇头。
“我的意思是,要烧掉的东西。”
她再度摇头。
库洛研究着她。“菲比,我亲爱的,”他最后高声说,仿佛完成了重大决定,“起来吧,我该带你出去吃晚饭了。”她转头看着他,神态迷惘。酒精已冲至大脑,屡试不爽。“两个写稿子的同事,偶尔和和气气出去吃个晚饭,应该不会坏了伪装身份。要不要?”
她叫库洛面壁,等她换上美美的连衣裙装。她以前养了只蜂鸟,可惜死了。他后来送她一只,结果也死了,所以两人一致认为这间公寓与蜂鸟的八字不符,因此不再养蜂鸟。
“找一天我带你去滑雪。”他说。两人出门后,她锁上前门。两人常开这个玩笑,原因是她床头墙上那幅雪景海报。
“就一天而已啊?”她回应。也是开玩笑,是两人惯耍的嘴皮子。
库洛向他人说,那年情势混乱,在铜锣湾的舢板用餐仍是聪明之举。聪明人尚未发现这里的餐饮便宜,风味与众不同。库洛决心赌赌运气,来到海边时,雾已散去,夜空净朗。他选择离岸最远的舢板,由一簇小帆船重重包围。厨子蹲在煤炭烤炉前,妻子负责端菜,帆船的船身则在背景里耸立,遮掩繁星,船家儿童则在甲板上奔跑,从一个甲板奔向另一甲板,如螃蟹一般,父母亲则在墨色海水另一边念经。库洛与菲比弯腰坐在木板凳上,上方是卷起的布幕,离海面两英尺高,两人凑着小灯光享用乌鱼。在台风避风区之外,大船驶过他们身边,如亮灯的大楼游街。往内陆看,香港岛呜咽着、铿锵着、脉动着,庞大的贫民窟一闪一闪有如珠宝盒,由擅长骗人的夜美人开启。船桅如向下沾料的手指,从支支桅杆间隐约可见黑色山顶,维多利亚山,高高在上,无表情的脸孔笼罩月光发丝之下,是女神,是自由,是山谷里抗争奋斗的诱惑。
他们聊着艺术。菲比聊的东西,在库洛听来是她爱好艺术的幌子。非常无聊。她睡意浓浓地说,总有一天,她想到如假包换的中国去导演一部电影,也许两部。最近她欣赏过邵逸夫的历史爱情剧,全是扑朔迷离的宫廷秘史。她认为拍得可圈可点,不过稍微有点太——太可歌可泣了。谈到戏剧,有个好消息不知道库洛听过没,就是剑桥剧团可能于十二月来港演出新的时事讽刺剧。目前仅止谣传,但她希望下星期能证实。
“应该会很好玩才对,菲比。”库洛开怀地说。
“一点也不会好玩。”菲比毅然反驳,“剑桥剧团的拿手好戏是讽刺时局的东西。”
库洛在黑暗中微笑,为菲比再倒些啤酒。他告诉自己,活到老学到老。各位,活到老学到老。
后来在未经暗示的情况下,或有暗示但她并未察觉,菲比开始谈论她的华人百万富豪。库洛整晚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在菲比的世界里,香港富豪相当于皇室。他们的瑕疵与放纵,为人津津乐道,犹如其他地方的女演员或足球明星。这些人菲比倒背如流。
“菲比,这礼拜的冤大头是谁啊?”库洛开心地问。
菲比不确定。“应该选谁呢?”她假装娇羞,拿不定主意。冤大头PK,那还用说吗,星期二他过六十八岁生日,第三任妻子年龄只有他一半,结果PK如何庆祝生日?带二十岁的淫娃逛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