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6/6页)

音乐声更响了。他看见台阶下方几个警察转过身,面向他,而那个年轻警官伸出一只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请留在这里,布拉德菲尔德先生!特纳先生,请你留在这里!”群众激动地交头接耳,形成一片如饥似渴的嘶嘶声。

“手请不要放入口袋!”

他四周全点起了火把:有谁已经放出了信号。火把像狂野的希望一样被举起,映照着一张张阴郁的脸,在平平无奇的五官上、在空洞的眼神里注入使徒般的热情。小乐队已经推进到广场里,人数加起来不超过十二个,而跟在他们后面的“部队”则散乱而犹豫。但音乐声此时已无处不在,被西布克龙的扩音器放大为一场社会主义者的恐怖暴动。

“是社会仔!”群众再一次喊起来,“社会仔攻击我们!”

讲坛现在是空的,卡费尔德已经走了,但社会主义者继续为马克思、犹太人和战争向前挺进。“揍他们去!揍我们的敌人!揍犹太人!揍赤色分子!”社会主义者要为一切负责任。

但音乐声仍然越来越响亮。

“他们在引他出来。”莱尔不紧不慢地说。

一小群人已经默默聚集在脚手架的脚下。一张张月亮脸东张西望,交头接耳。

“干掉那些社会仔!”群众的情绪继续发酵,已全忘了脚手架和卡费尔德。“干掉他们!”不管你恨的是谁,人们窃窃私语,就在这里干掉他们:犹太人,黑鬼、废人、特务、破坏分子、父母、情人。他们是好人,是坏人;是傻瓜,是聪明人。

“干掉谁?”特纳问莱尔,“他们在干什么?”

“追逐幻影。”

音乐已经升高为一个单音调,一种沙哑的、粗糙的、震耳欲聋的怒吼。它在呼唤战争,呼唤愤怒,呼唤杀死丑陋,呼唤摧毁所有的病弱者、残缺者、讨厌鬼和无能者。突然间,黑色的旗子纷纷在火把火光中举起,像刚醒来的飞蛾一样抖动。人群开始推进,一支支火把向着横街的方向浮动,要追逐在他们前面的乐队。无线电噼啪响起。特纳听到西布克龙冷静和异常清晰的声音。西布克龙正在发布什么紧急命令,而特纳只听懂一个字:Shaffott。一听到这个字,他就向前冲,要穿过人潮,冲往脚手架的方向。他的肩膀挨了一记拳头,剩下来几只手想抓住他,却被他像折断小孩的手一样折断。他向前跑。一些手想拦他,但被他如甩开小树枝一般甩开。一张脸迎向他,而他把它打到一旁。他顺着人潮接近脚手架。然后他就看到了他。

“利奥!”他大喊。

利奥蹲着,四周是一些不动的脚,乍看有如正在表演街头艺术。他们围在他四周,但没有一个人碰他。他们围得很密,但留下让他死去的空间。特纳看到他站起来,然后又跌倒。特纳再次大喊:“利奥!”他看到那双阴沉的眼睛转向他,用呐喊响应他的喊叫声,声音像是向特纳、向世界、向世界祈求怜悯。但四周的人马上扑向利奥,把他埋在里面,然后一哄而散。特纳看到利奥的洪堡帽在湿滑的鹅卵石上滚动。他向前飞奔,再一次大喊。

“利奥!”

特纳先前抢了一把火把,布的烧焦味不断传到他的鼻孔。他挥舞火把,逼退一些接近他的手,然后忽然间,所有抵抗消失了。他站在脚手架下面,看着自己的人生,看着自己的脸,看着两只情人般的手紧紧抓在鹅卵石上,看着一些小册子像被风卷在一起的树叶般飘过那小小的身躯。

尸体身边没有武器,所以难于判定他是怎么死的,只有弯曲得不自然的脖子显示出他的颈骨接不到一起。他像个小洋娃娃般躺着,像是整个人被拆解开来又再小心拼凑起来,被波恩的温暖空气压在下面。一个有过喜怒哀乐和不会再有喜怒哀乐的人。一个无辜者,一心想越过广场来取他不可能得到的东西。特纳听到远处的怒吼声:灰色的群众在街巷里追逐消失的音乐。而从他身后,则传来沙沙的火把声和逼近的脚步声。

“搜他的口袋。”有人说,声音里带着撒克逊人的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