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空白的时间(第7/8页)

登美江张大眼睛:“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哎……”

“您看上去像个学生……多大呀?”

“我也不知道。”我甚至想不起自己的年龄和生日。

“原来是这样。”

玄儿冲着登美江说道:“他暂时住在我这里,请你准备两个人的饭莱。”

“明白。”

接着,玄儿冲我说道;“如果有什么事情,不要客气,尽管说。如果我不在家,你就和登美江说。”

“好的。”我点点头,与此同时翻着眼睛,观察一下那个钟点工的表情,只见她也看着我,那表情就像是看一个外国人。

那天晚上——也就是我出院后,来到玄儿家的第三天,登美江为我们做了晚饭。吃完饭,玄儿坐到起居室的安乐椅上,手捧着满满一杯葡萄酒,看着电视节目。就在那时,他突然念起诗来——

我的心已经死了吗?

我的梦已经死了吗?

所谓记忆,似已全无。

漫步道中,不禁目眩。

“那是什么诗呀?”

我吃了一惊,一时间觉得那可能是玄儿自创的诗歌。

“你不知道?”

他这么一问,我估摸那可能是别人的诗。

“不知道——是谁的诗?”

“中也。中原中也。”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虽然丧失记忆,但忘记的主要是自己的过去,一些基本知识还是知道的。“中原中也”是已故诗人的名字,他经常戴着黑色帽子。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我似乎从未通篇读过一册诗集。我好不容易才想起几个诗歌标题。

“他晚年写了《昏睡),被收集在《山羊之歌》和《往日之歌》中,你不知道也正常。说起来是晚年,其实他当时只有三十六七岁。”

我觉得既然无所求,

还不如去死。

虽这样说,

我还想活。

虽这样说,

我还不想死。

即便如此,

朦脆中,

我想起诸位所说的话。

玄儿一边背诵着、一边直勾勾地看着我。柔和的灯光下,他的脸颊、脖子、手——所有裸露的肤色都显得非常苍白。

“完全丧失记忆。”

玄儿凝视着我,反复念叨着一句。我不禁低下头。

“我可不是故意说给你听的。你可不要误解。”

“……”

“虽然是自己的事情,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不起来。完全丧失了记忆——我说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啊!”玄儿的话让我十分意外,“这话怎么说?”

“在我的记忆中,有一段空白部分。”

“是吗?”

“虽然和你现在的情况不同,但我有一部分记忆也是空白。我想不起来孩提时代——九岁、十岁之前的事情。”

“九岁、十岁……但……”

“可能大家对于幼时的回忆都比较模糊。但我更为明显。我是一点都想不起来。就像是——”玄儿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摸摸尖下巴,“就像是,在那之前,我这个人就不存在一样。就是那样的感觉……”

沉默片刻,我看着玄儿的嘴角。

“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我问道,“发生过什么事故?”

玄儿将插在牛仔裤口袋里的左手抽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解下手腕上的手表。

“那是……那个伤疤是怎么回事?”

我第一次看到在他的左手腕周围,也就是表带遮住的地方,有一块伤疤。那伤疤让人触目惊心,收缩成锯齿状。

“我自己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怎样受伤的。后来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

“这伤和你记忆的丧失有什么关联吗?”

“这个……”玄儿说了一半,闭上嘴,“哎呀,我们刚认识不久,我不应该和你提这种事情——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不。”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玄儿从桌子上拿起杯子,“说什么好呢?暂且不论事故的责任,我是非常挂念你的。因为我觉得在你身上,能看到自己的一部分影子。”

我低着头,隔了一会儿,说道:“没关系的。因为医生不也说了吗——我很快就能恢复记忆。”

事实上,我一点都不乐观,心里非常焦急、不安和恐慌。但一阵莫名的大雾在我心头涌起,似乎将这一切情感笼罩:那雾苍白无比,非常冷……那雾淡化了我的现实感,模糊了我的情感,让我感觉不到现实的烦恼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