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龙涎香(第7/26页)

皇帝震怒,决定再不姑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平卢藩镇这最后一块难啃的骨头拿下来。就在今日的延英召对中,最终确定了征讨李师道的“制罪状”的内容,并且下令宣武、魏博、义成、武宁和横海五军共同出兵平卢。

返回清思殿时,皇帝仍然沉浸在兴奋之中。他深知这将是削藩的最后一战,并且他坚信,此战必胜!

元和十四年的春天即将到来,也许不需要等到元和十五年,就可以完成登基之初立下的誓言了。这样想着,皇帝在兴奋之余,又感到了一丝惶惑和空虚,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当他在清思殿中看见宋若昭的尸体时,这种来源不明的恐惧变得格外具体而鲜明了。

急冻使得尸体保存完好,宋若昭的面貌栩栩如生,睡着了似的安详。她的胸口插着一柄长剑,也冻得直挺挺的,如同旗杆般屹立不倒。

紧急前来的大理寺卿结结巴巴地陈述看法:“宋、宋学士的面容安详,衣衫整齐……说明她死前没有挣扎,所以不可能是失足溺水而死的。她的口鼻中没有泥沙,又排除了投河自尽的可能,而应、应该是死后才被抛尸湖中……由于冻得时间太久,胸前伤口周围找不到血迹,故无法判断剑究竟是在她死前,还是死后插入的……”大理寺卿咽了口唾沫,实在有些难以为继,却还得硬着头皮往下说,“由于尸身一直藏于冰面之下,直到今日融冰才浮出水面……”

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就简单地说,宋若昭究竟是怎么死的,死于何时?”

“臣、臣……”大理寺卿的舌头不利索,身子更在不自觉地发抖。侍立在侧的陈弘志向他投去半是鄙夷半是同情的目光。从去年开始,朝臣们只要到清思殿面圣,都会在朝服里面多加一件棉袍,以免被冻坏。今天大理寺卿是被临时召来的,来不及准备,所以只穿着平常的衣服,在清思殿中待了这么一会儿,大概整个人都快冻僵了,比躺在地上的宋若昭强不了多少。

“快说!”皇帝的耐心即将耗尽,后果不堪设想。

“请陛下恕罪!”大理寺卿纳头便拜,“宋学士的死状实在太过奇特,臣一时无法确知宋学士的死因,亦……无法断定她的死亡时间。陛下!”

皇帝沉着脸摆了摆手,大理寺卿逃也似的退下了。

宋若昭是在向皇帝分析凌烟阁异象的原因,从清思殿离开后失踪的。正是宋若昭的失踪,将裴玄静再次带到皇帝的面前。从凌烟阁的三次异象到《推背图》第三十三象的两个红色变字,裴玄静用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推理,最终道出皇帝弑父的罪行!

裴玄静因言获罪,被处以截舌之刑,结果又引出了李忠言。最终,皇帝才是真正的胜利者。他终于除掉了这个心腹大患,并且查明了从离合诗至今的所有疑团。其实皇帝很早便开始怀疑,李忠言才是大明宫内外一系列谜案的始作俑者。对于皇帝来说,杀掉李忠言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他只要不开口,就无法排除所有隐患,故而皇帝对李忠言一直隐忍不发,就为了找到一击致命的机会。没想到,还是裴玄静担当了这个最关键的角色。裴玄静直言犯上,说出了李忠言想说而不能说的话。他感到心愿已了,不想再牵连更多的无辜,决意向皇帝自首。

李忠言和裴玄静,掌握着足以摧毁皇帝的秘密,但是,现在他们都不能再说话了。

至于《辛公平上仙》,从表面上看毕竟只是一个鬼怪故事,恐怖有余,含义却晦涩难解。上元节时散布出去的,绝大部分都被收回销毁了,即使尚有若干散落民间,亦不足为害。在对段成式的处理上,皇帝相当宽宏大度。他的形象不仅没有受到损害,反而更显光辉睿达。所有相关之人都心悦诚服,连裴度都未置一词。

宋若昭失踪已逾旬月,皇帝几乎将她淡忘了。谁知一切尘埃方才落定,她的尸体竟又冒了出来。

假如宋若昭的死因明确,那么不论是自杀还是他杀,都会令皇帝感到彻底心安。偏偏宋若昭以如此诡谲的形象出现,好像专为来提醒皇帝:事情还没有完。

难道,他还忽略了什么?

内侍上前来搬运宋若昭的尸体,皇帝突然制止:“且慢,朕还要再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