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悲惨世界(第9/11页)

“你觉得我是个满嘴谎话的男人?”

“事到如今,请告诉我可以信任你的理由。焦老师死后,你用他的微信公众号‘罗生门’贴出魔女的照片,这不是钓鱼是什么?你明知道照片里的人是谁,还向网友求助——我真蠢,还自投罗网了!”

乐园虚弱地咳嗽几声,避免再被她的拳头打到:“所有这些事,都可能与1999年失踪的欧阳小枝有关——魔女还在人世,否则你不可能在‘宛如昨日’与她相遇。”

“说完了?”

“是。我可以走了吗,我的主人,我的魔女?!今天被你骗惨了。”

“我准许你走,但不需要你送我回家。”盛夏走到门口,把“蓝牙耳机”扔回他手里,“还给你,欧巴,在拼图所有细节完整前,我还需要你继续回忆!”

走出摇摇欲坠的老宅,她撑开一把透明伞,在乐园的黑伞旁边。破烂砖瓦的缝隙间,竟有个芭比娃娃,在雨水冲刷中褪色。她以前有个一模一样的。可怜的娃娃,衣服被剥光,缺胳膊断腿,一颗眼珠子掉了,仿佛刚惨遭强暴。

“对了,中午我真去拆迁办问过了,他们说今晚就要拆你的房子,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她耸耸肩膀,回头望向屋顶阁楼的天窗,恋恋不舍,“还有啊,我不会告诉他们,你往拆迁办门缝里撒尿的事的。”

“你看到了?”

“不好意思,little(一点),little!”

盛夏如同小鹿冲进雨幕,不在乎水滴溅满雪白的大腿。混入市中心拥挤的人流,在无数把伞底下,唯有她的红头发耀眼夺目,像水中燃烧的火炬。

中元节之夜。

她带着挖出乐园身世的强烈快感回家。窗外依旧下着大雨,盛夏洗了热水澡,吃了大把的药遏制头痛。赶紧给死神喂食,让它趴在客厅睡下,发出震耳欲聋的鼾声——真是条老狗了啊。

擦干红头发,她躺在地板上,按照跟魔女的约定,戴上那副“蓝牙耳机”。耳机早已充满皮肤油脂,会不会阻碍脑机接口?她打开APP,选择游戏世界。

第七次体验“宛如昨日”——

漫长隧道过后,亮起几盏日光灯,吊死鬼般挂在天花板上。两个吊扇,缓慢旋转使空气流动。她认得这间晚自习教室。墙上挂着日历,标出1999年5月15日,高考倒计时多少天。

吊扇的风吹起书页,哗啦哗啦地响,像小情人轻轻抽你耳光。盛夏坐在最后一排,用一本高中数学书掩盖自己脑袋,不让红头发引人瞩目。

只有一个人能看到她,坐在她的前排,肩后披下的头发,蜘蛛吐丝般爬到手边,乌黑油亮,仿佛死后多年,仍在棺材里蔓延生长……

欧阳小枝。

彼时彼刻,她已被同学和老师们叫作魔女,无人敢与她搭讪,对她退避三舍。只要她坐在这间自习教室,这里就仿佛成了殡仪馆的告别大厅,而隔壁人满为患。课桌上摊着一本书,既非英文课本,也不是语文课外辅导材料,更不是金庸爷爷或琼瑶奶奶的盗版书,而是灰蒙蒙的《悲惨世界》,不知是哪个版本。新华书店里有一套套世界名著,欧阳小枝手里的这本,看起来最为古老。失乐园谋杀案后,盛夏整夜整夜失眠,断断续续啃完整套《悲惨世界》,愿老天保佑维克多·雨果的灵魂与坟墓。

教室门被推开,十七岁的焦可明,皮肤白净娇嫩,操场上最容易被欺负的那种学生,晚上被流氓拦住讹钱,身无分文回家到老妈怀里哭。虽说南明高中是名校,但高年级的欺负低年级的,大个子欺负小个子,凶悍的欺负老实的,早已成了潜规则。只要在高考拿到好分数,不出大事,家长不闹到学校,老师不会多过问。这个传统保持到了盛夏的时代。

魔女不可能喜欢这样的男生。焦可明悻悻然坐到她身边,装模作样拿出英文课本,低声背诵“Long long ago(很久很久以前)……”,同时偷看小枝的书本。

“《悲惨世界》?我看过动画片和电影。”焦可明认真地说,“好像是个警匪故事——神探沙威几十年如一日追捕道貌岸然伪装成市长的凶残逃犯,至死不渝。”

“白痴!”

小枝咯咯咯地笑起来,拳头猛烈地捶着桌面,简直就要癫痫发作了!

其实啊,这是焦可明第一次在她面前表露出幽默感,也是在盛夏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