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6页)
然而,当尼克从马库斯身旁走开,前往自己的屋子,坚持要去调查他永远不可能解决的凶案时,马库斯对朋友的担忧改变了。
尼克眼中有某种莫名的东西,某种他说不出来的希望,那完全不像一个前一刻才发现深爱的妻子被夺走性命的人应有的表情。
对马库斯来说,这只有一个解释:看到茱莉亚残破的尸体之后,尼克已经失去了理智。
他躲进了自己假想的世界里。
尼克走出车库,进入衣帽间。墙上有白漆护墙板,地上铺着土色的西班牙瓷砖。这个房间里有鞋柜、大衣架和衣物柜,都是准备用来迎接他们未来的大家庭。他们从谈恋爱的时期就开始讨论要生几个小孩:尼克想要两男两女,茱莉亚喜欢像情景喜剧《脱线家族》里那样,有三男三女。
这是他们人生规划的剧本之一。他们一年前就去看医生,确保时机到时,茱莉亚不会有任何无形的障碍,医生还笑他们对人生规划的细节太讲究,要他们不用担心,他们的生育能力不会让他们失望。医生保证,等他们准备好时,只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做得够“勤快”,她很快就会怀孕。
尼克走到角落时,看到茱莉亚的托利·伯奇鞋从后楼梯底下伸出来。他慢慢地走过去,目光沿着她柔软的大腿往上移,越过她今天早上穿去上班的黑裙。他逐渐靠近,逐步地注视着她的身体,越过不再雪白的白衬衫。她的胸前布满血迹,仿佛遭逢了一场鲜血的暴风雨,肩膀之上血红一片,丝质衬衫被她身下那摊血染红了。尼克注视着茱莉亚身体四周的那圈血泊,他从不曾想过人身上竟有这么多的血。
但他的目光停在了她肩膀上,视线幸运地被楼梯挡住。尼克避开了她的脸。他无法注视那个曾是他另一半的爱妻,无法接受她的脸庞变得如此残缺不全。这样说似乎很肤浅,但他忍不住想,当一个人的脸被毁掉时,她的人也等同被毁灭。她的身份,她真实的自我都将被夺走。他让自己一直低着头,在地上搜寻着任何能帮他找到干下这种残暴行为的恶徒的线索。
他抵抗着自己的情绪,迫切地想让自己抽离那一刻,竭力不让自己崩溃,强迫自己以分析者的观点去看这个房间,去看死者的“尸体”。
茱莉亚的皮包敞开着,放在她身旁,里面的东西被倒在瓷砖地面上。通常她的皮包会挂在大衣挂钩上,茱莉亚每天回家后都会把它放在同一个地方。因为她常会忘记东西放在哪里,所以尼克委婉地劝告她,养成习惯,每天把东西放在同一个地方就好,她已经照这个方式做了一年多,连一天都没有忘记。
尼克拿出一支笔,用它来翻她的东西:她的眼线笔、唇蜜、陈大卫中国餐馆的菜单,文具礼品店的生日卡和她工作的证件;一串钥匙、一张她客户那里的通行证。但有三样东西不见了,那是她绝不会弄丢的东西。跟大部分的人一样,这是她经常使用的物品:钱包、手机和她的PDA。PDA不仅可以收发电子邮件、储存电话号码、记录约会行程,同时还能储存文字资料和影像文件。换句话说,这是一台小型的随身电脑,是她工作和私人用的重要电子工具。
最后,尽管他试图回避,他还是看到了她的脸,他看到她美丽脸庞残存的部分,他常在她睡觉时凝视她美丽的容颜,拥抱她时总望着她的灵魂之窗。她左半边的脸颊被那把枪轰掉了,眼睛仰望着前方的白墙,头盖骨碎片嵌在墙里,子弹卡在破裂的护墙板上。一大片鲜血宛如瀑布般从墙上流泻下来。
他的胆汁瞬间涌上喉咙,开始晕眩,剧烈的痛苦使他恶心反胃,但与他心痛的程度相比,这一切都相形失色。他的胸口好像要撕裂开来似的,难以呼吸,连大脑都不听使唤。
随后,他的灵魂发出呐喊,从心中升起,从他混乱破碎的心智中飞出。那叫声塞满整个房间、整栋屋子。那是一种最原始的声音,世界仿佛听到了他痛苦的呐喊,叫声上达天堂,他的狂怒和痛苦传到上帝耳中,他恨魔鬼将妻子从他生命中夺走。
他努力把注意力拉回下一步该做的事,这不是谁都能忍受的悲痛。他把手伸进口袋,拿出手机,因即将要做的事情而有一些憎恨自己。他掀开手机,摸到拍照按钮,泪水从脸颊滑落的同时,他高举起手机,全身颤抖,不得不用双手才能稳住。他对准躺在地上那具毫无生命气息的尸体,拍下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