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6/17页)

刚见到他的时候多傻,又呆又愣,话都说不利索,那时候是自己罩着他胡天胡地,没有想到最后小孩子长大了,自己反倒是被罩着的那一个。他已经认识了汪士奇小半辈子,他的父母、妻子、孩子、同学、同事,谁都没能陪着他这么久。躲去晋州的最后一年,一个四十多岁的女领导拉他看过一场话剧,单位赠票,晦涩又凄惨。他心不在焉地坐了两个小时,只有一句台词进到了心里: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说得太对了!太好了!你说是不是!”女领导噙着一包眼泪,保养良好的纤手捏上他的大腿,他迟钝地点点头,突然想给汪士奇打个电话。

然而最终也还是没有打。

“你不冷吗?”汪士奇顶着风开了一千米,到底受不了,不由分说地关了窗:“一点儿二手烟,吸一吸不会怎么样的,待会儿再吹感冒了你就等着死吧。”

郑源的眼睛干干的,却莫名有了想哭的心情。他伸出手去捏着汪士奇的后颈,剃得短短的发茬在掌心刷过,触感还跟小时候一样:“……谢谢。”

“干……干吗?你别这样啊老郑,”汪士奇果然慌张起来,手和脚都变得大而多余,放哪儿都不是,“那什么,昨天那事儿吧是我不对,你别往心里去啊!我不该就这么跟你胡说,当时吧我也是连猜带蒙的,说不定,说不定……”

“没什么说不定的。”郑源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不是说了吗……我一直知道。”

汪士奇吓得一脚刹车踩下去,轮胎在水泥路面擦出刺耳的噪音。“你你你——”

“你看着点儿开,我可不想跟你死一块儿。”还好时候尚早,马路上空空荡荡的。郑源耐心地等着他重新启动,从车到脑子。两分钟之后重新上路,汪士奇终于回过神来,像是被捅开了开关,嘴里跟倒豆子似的滔滔不绝。

“你小子可以啊!瞒得滴水不漏的!”

“你怎么知道的?她自己跟你说的啊?”

“什么时候?不会是结婚前你就知道了吧!”

“她怎么跟你说的,说了是跟谁么?”

“你……”

我怎么能觉得他长大了?郑源在心里抽自己耳光,没好气地顶回去:“你现在是觉得很好玩吗?”

汪士奇迅速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又是一路无话。

二十分钟后,审讯室。

这是郑源与吴汇坐得最近的一次,从看守所换到这里,只隔着一张狭窄的暗褐色旧木桌,没有隔离,没有看守,吴汇的手铐松松垮垮地拷在前面,随意地搁在桌子上,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扑过来掐住郑源的喉咙。

“你害怕吗?”吴汇微笑着,像是接上了郑源的脑波,“你坐着轮椅,行动不便,没有武器,汪警官人在外面,你说,如果我现在攻击你,胜算有多大?”

“扼颈会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速度很慢,算上我反抗的时间,你最少需要五到七分钟,在那之前,我想汪警官应该已经把一整个弹夹都打光了。”郑源同样微笑着说。

一个多礼拜不见,这个男人的状态再一次滑进了深渊,眼窝深陷,眼眶血红,周身散发着疲惫的气味。他大概已经好几天没睡过了,也许比起前面漫长的车轮战审讯来说,与郑源的面谈已经是难得的宁静。

郑源迟疑了一下,刻意把声音放轻了一些:“如果你需要休息一下,我可以……”

“不用了。”吴汇收起了笑脸,但郑源觉得他现在才算真的友善起来,“你的腿怎么了?”

“没什么,一点小伤。”郑源不打算细说,比起寒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来吧。我人都在这儿了,你的底牌呢?”

“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期待我的供词。”

“不是我期不期待的问题,客观上来说,不管是你之前的供词还是新的这套,统统有漏洞,而且不是一两个。你叫我来,无非是在找机会给圆回去。”郑源的钢笔敲着桌面,“还记得我说过的吗?你身边的另一个人,你还打算替他瞒多久?”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忙着否认。”郑源的声音低下去,似乎感觉有点抱歉,“我去过你家了。”

“……这里还有谁没去过吗?”吴汇慢慢地翻了个白眼,“所以呢?你们找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