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7/9页)

安琪的家很像小孩子画的房子,平面而且呆板,几乎毫无立体感可言。我一踏进屋内,立刻想奔回家。门口站的是安琪,她本来高中的时候就瘦,后来又瘦了五公斤左右;她贤淑地对我笑一笑,然后转身进厨房准备芝士火锅。蒂什也在,她以前就是我们的小妈妈,大家吐的时候,她就在背后帮忙拢住大家的头发,偶尔会因为觉得自己没人爱而大哭一场。我听说她后来嫁给一个纽卡斯尔人,虽然脑筋有点迟缓(凯蒂压着嗓门补充道),不过很会赚钱。小米整个人瘫在巧克力色的皮沙发上。她高中的时候很耀眼,长大之后却变得很黯淡,不过大家好像都没有发现,还是继续叫她“小辣妹”。我有证据:她手上那枚超大颗钻石戒指,是高中的时候乔伊·约翰森送的,她到现在还一直戴着;乔伊手长脚长,是个很贴心的男生,高二那年突然长个,入选橄榄球队前锋,后来要大家改叫他约哈(我对他真的就只有这一点印象)。可怜的贝佳坐在她们中间,一脸窘迫,装出一副很热络的样子,滑稽的是,她的穿着打扮跟女主人几乎如出一辙(难道是安琪带她去买的?)。谁跟她对视,她就对谁露齿而笑,不过没有人愿意跟她说话。

我们一起看了《情比姐妹深》。

等到安琪打开灯,蒂什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我又开始上班了。”她用哭腔宣布,双手遮住眼睛,露出珊瑚红的指甲。安琪边倒红酒,边拍拍她的膝头,用充满关爱的眼神看着她,生怕别人没看到。

“天啊,亲爱的。为什么呢?”凯蒂低语道。她连低语都是娃娃音,而且字字分明,好像上千只老鼠啮咬饼干那样爽脆。

“泰勒上幼儿园了,我想我该回到职场。”蒂什才停止啜泣,说着说着却又哽咽起来,“我需要一个目标。”她最后两个字像是吐出来的,好像吃到什么脏东西。

“你有目标啊。”安琪说,“不要听社会告诉你要如何持家,不要让女权主义者”——她看了我一眼——“让你觉得心虚。你拥有她们所没有的东西。”

“说得好!蒂什,安琪说得很对。”贝佳主动加入讨论,“女权主义就是要让女性选择自己想做的事。”大家狐疑地看着贝佳,小米的哭声突然从角落爆发出来,大家的注意力,还有安琪手中的红酒,一下子都倾注到她身上。

“斯蒂芬不想再生了。”她啜泣道。

“怎么会?”凯蒂说得义愤填膺。

“他说生三个够了。”

“是他够了还是你够了?”凯蒂愤愤不平地说。

“我也是这样跟他讲。我还想生个女孩,我想要有个女儿。”

大家抚摸小米的头发,凯蒂则摸摸自己的肚子,眼睛盯着壁炉上安琪三岁儿子的照片,哀怨地说:“我想要有儿子。”

蒂什和小米轮流抹眼泪、发牢骚——我想要小宝宝……我一直梦想有个大家庭,生好多好多孩子,我要的就只有这样……难道想当妈妈也有错吗?我很同情她们,她们看起来真的难过,对于人生不如意的人,我也颇能惺惺相惜,只是点头点到后来,该同意的我都同意了,实在找不到其他话来说,只好躲进厨房,切几片芝士,省得在客厅碍事。我高中的时候就知道这种比惨大会,也知道要不了多久,场面就会越来越难堪。过一阵子,贝佳也跑来加入我,拿起碗盘刷洗起来。

“每周都要这样闹一次。”说着她眼珠转了半圈,表示她不是厌烦,只是觉得可笑。

“是想用泪水涤净心灵吧。”我接话道。我感觉得出来她希望我多说点话。我知道这种感觉。

每次我快要套出大八卦时,我都恨不得把手伸进受访者嘴里,直接把消息从他舌头上取出来。

“在参加安琪的小型同学会之前,我还不知道自己的生活过得那么悲惨呢。”贝佳小声地说,她拿了一把干净的菜刀,切了几片瑞士进口的葛瑞尔芝士。其实我们这里生产的芝士,够整个风谷镇的人吃了。

“呃,不知道也好,这样你就可以过着肤浅的生活,也没人敢说你很肤浅。”

“听起来很有道理。”贝佳说,“你们高中的时候就会这样了吗?”

“嗯,常有的事,除了背地里互扯对方后腿的时间之外,剩下就是诉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