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比·天/现在(第2/6页)
班恩的处境对他自己也很不利,他没有不在场证明;他有家里的钥匙,而凶手又并非破门而入;那天一早他还跟妈妈吵架。再说,他实在很愚蠢。检察官声称他是膜拜撒旦的杀人凶手时,他竟还兴高采烈地提他的爱歌,说它们让他想起地狱、想起撒旦的力量(我们都有兽性,撒旦怂恿你感觉到了,做就对了。)在审判过程中,检察官叫班恩“不要再玩头发了,你知不知道事态严重?”
“我知道你认为事态很严重。”班恩回答。
这跟我认识的哥哥不一样,我印象中的哥哥很文静、很拘谨。莱尔的资料中有几张班恩出庭时的照片,他将黑发扎成马尾(为什么律师没帮他剪掉?),穿上不合身的西装,脸上不是冷笑就是面无表情。
虽然说就连班恩都不愿意帮自己一把,这份资料还是让我面红耳赤。不过看完以后我觉得心情舒坦了一点。就算班恩真的是无辜的,但他会入狱也不完全是我一个人的错。我们每个人都有一点点错。
答应会去见班恩的一个星期后,我真的要去见他了。我开车朝家乡前进,我至少有十二年没回家乡了,而它在没有经过我同意的情况下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座监狱城。世事变化太快,压力顿时减轻。本来我还安慰自己,说我打死也不回金纳吉镇,抵死不会开上那条通往老家的泥巴路,这才把自己诱哄上车。但其实我的老家已经不在了,它几年前就被买走,还立刻被夷为平地;我妈用廉价花卉海报装饰的墙壁倾颓了,我们当年哈气企盼访客到来的窗户粉碎了,妈妈用铅笔记录哥哥姐姐身高的门框也断裂了,但养到我的时候妈妈已经懒得记(只帮我量过一次身高:丽比,九十六厘米)。
我开了三个小时的车到堪萨斯,先是在燧石山上颠簸,接着突然转入平地,两旁的招牌热情地向我招手,包括“灵缇犬[2]博物馆”“电话博物馆”“世界最大的麻线球”,我的爱乡之情油然而生:我应该全部都去参观一遍,就算只是扮一扮观光客也好。最后我下了高速公路,在如拼图般的乡间小路上一路朝北、转西、朝北、转西前进,两旁绿油油的农田缀着黄色和咖啡色,好似一幅田园点染画。我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在感伤的乡村音乐频道和福音摇滚乐频道间来回调整。3月的阳光想方设法地晒热车身,烧红我怪异的火红发根。这样的红,这样的热,让我再次想起了血。旁边副驾驶座上摆着飞机上提供的那种小罐伏特加,我打算到了监狱再喝。这酒是自开处方,刚好可以让我麻木,也让我一路上都能将手摆在方向盘上,脖子向后仰,免得我在路上就把酒干了。
接着,仿佛变魔术一样,就在我想着快到了,辽阔的地平线上就冒出一个小小的牌子。我知道那上面一定写着:欢迎来到美国之心金纳吉镇!字体依旧是20世纪50年代的草写体。还真没错!我甚至可以看到左下角那一堆弹孔,那是好几十年前,路尼从小货车上开枪扫射留下的弹痕。再往前开,这才发现那些弹孔全是我想象出来的,这面招牌是新的,但仍是同样的脚本:欢迎来到美国之心金纳吉镇!到现在还在撒谎,我喜欢。驶过一面路牌,另一面路牌又来了:堪萨斯州立监狱,前方左转。我照着路标往西边开去,沿途经过以前艾佛里家的土地。哈哈,姓艾佛里的,你们活该。虽然我心里这样想,但其实我根本不记得艾佛里一家人做过什么坏事。总之,在我印象里,他们一家人不是好东西。
我在这条往西行的小路上减速慢行,一路往金纳吉镇的郊区开去。金纳吉镇从来就不是什么繁华的城镇,放眼望去大多是挣扎求生的农舍、几户在石油热时期盲目兴建的胶合板住宅。眼前的金纳吉镇更潦倒了。监狱事业没能拯救这个市镇。街道两旁林立着当铺和不堪一击的房舍,不到十年就已经摇摇欲坠,凌乱的院子中间站着一脸震惊的孩子,满地垃圾,包括食品包装、吸管、烟屁股等;不知道是谁将吃完的整套外带餐盒——有塑料叉子、塑料杯、塑料盒——丢弃在人行道边缘;一旁的下水沟盖上四散着沾了番茄酱的薯条;就连路旁的树都是一派凄凉,又秃又矮,花朵执意不肯开。在这片街区的尽头,一对身材矮胖的年轻恋人坐在冰激凌连锁店“冰雪皇后”的长椅上,在冷冽的空气中望着车流,好像在观看电视节目一样。附近的电线杆上,一张分辨率很低、面无笑容的少女照片在风中翻飞,她在2007年10月失踪。过了两条街,我原本以为又看到同一张寻人启事,没想到这次失踪的是另一个小女孩,从2008年6月开始就没了消息。两个小女孩都很邋遢、乖戾,这就是为什么她们没有莉赛特那样的待遇。我在心中默记:一定要去拍一张笑容甜美的照片,以防哪天失踪没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