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狐(第4/6页)
体内的黑虫群起张开翅膀。彷若雪花干扰的电视音量一口气转大,虫子的沙沙擦翅声震耳欲聋。我咬牙奔跑,沉声低吼着奔跑,边以挂在右腕的狐狸面具罩住脸,透过两个细小的孔,女子穿着浴衣的身影迅速变大。等她察觉逼近的脚步声,猛一回头,那惊愕的表情已然在我眼前。她欲大叫的红唇遭我使劲捂住,她想逃走的一双细腿,迫于我的蛮力在柏油路上拖行。她脆弱的骨头,在我怀中嘎嘎挤压。
神轿仓就在旁边。我完全不管在漆黑土堤观望的S他们,只一心一意地将她推进铁门内。停在屋顶上的乌鸦,发出沉重的拍翅声飞离。我冲进仓库。
她被压在尘埃密布的水泥地上,途中便停止抵抗,脑袋随着我的动作无力摇晃,犹如玻璃般失去表情的双眼一味盯着半空,意识飞往别处。即使如此,她仍一心想杀了在肚腹上方不断抽动的疯狂男子。月光透进入口的铁门缝隙,淡淡照着她虚脱的上半身。她左手无名指上,镶着小宝石的戒指微微发亮。
当晚回到宿舍后,我才晓得一件事。
我在神轿仓里犯下可怕的罪时,S一伙人没待在土堤。早在我袭击女子前,
他们就不巧被巡逻的老师发现,带回宿舍。
我撒了谎,骗他们我办不到,说因为没胆量,什么都没做。
S他们扬起嘴角,无言地取笑我。
直到毕业前,我们都没再提起此事。
半年后,我考进东京一所私立大学,毕业便在一家小出版社工作。
于是,二十年过去。
睽违二十年的W稻荷神社里,“宵狐”即将开始。
我取下相机的镜头盖,绕着层层人群的外围走,寻找适合摄影的地点。我一心只想尽快完成工作回东京,不久便在人潮中找到一个缺口。于是,我停下脚步,细看取景窗。两根青竹下方,戴着雄狐与雌狐面具的两名年轻人配合传统音乐跳着滑稽的舞蹈。他们总不会是二十年前的表演者,但那些动作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接着,两人在彼此的头顶拍手,结束在地面的舞蹈,然后各自敏捷地爬上青竹,在顶端展现种种特技。
所谓的“宵狐” (よい狐),拥有“醉狐”与“宵狐”的双重含意,又与“好”谐音,因此成为这项传统艺能的代称。据说,内容是表现稻荷神的使者狐狸醉心于祭典乐曲而开心戏耍的模样。
拍完照后,我按预定计划访问神社的祭司。祭司发际线倒退的额头闪着汗光,轻松地逐一答复,告诉我后继无人、最近找不到优质的青竹而吃尽苦头等事情。十五分钟后,我向意犹未尽的祭司告辞,结束访问。借着三脚高油灯的亮光,简单整理笔记便离开神社。
赶快到车站。
赶快回东京。
然后,再也不要重返此地。
匆匆走在挤满摊贩的路上。愈往前,四周的嘈杂喧闹愈来愈模糊,逐渐凝聚成一串单纯的声音。在我心底,那不是鼎沸的人声,反倒更接近一片寂静。
不知何处发出“沙……”的声响。
我认得那声响,我记得那声响。
擦翅声。
当时的擦翅声。
景色剧烈摇动,道路左右摊子上的灯光,彷佛遭吸走般突然消失,而后再次亮起,一股强烈的异样感包围我。发生什么事?【现下我四周发生什么事?】眼前有一名穿黑长裤、套着又脏又旧工作服的年轻男子,在人群中快步前进,右腕上的塑料狐狸面具不停摇晃。我认得他,我认得他。我晓得,他心底马上就会响起刚才听到的凶猛擦翅声。
我跟着他离开明亮的大路。他走向河畔,在岸边的人行道右转。前方有座桥,那是连接黑暗对岸的桥,也是通往神轿仓的桥。
他倏然停下脚步,回望这边一眼。他似乎没发现我,但那一刻,我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他浮现在暗夜中的脸。
是我。
在桥的前方驻足,肩膀不断起伏喘息的年轻人,是我。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道走在黑暗中的蓝色浴衣背影。那是毫无戒心的背影。
我和他同时迈步疾奔。他伸臂抓住女子,手掌捂住女子的嘴,环抱住女子掳走她。女子的木屐粗鲁地在地面上拖行,啪跶啪跶的脚步声伴随激烈的衣物摩擦声,朝神轿仓前进。紧接着,铁门打开,两具身躯消失其中。双斜屋顶上,一只乌鸦发出沉重的拍翅声飞离。我哑声叫喊,拖着打结的脚来到神轿仓入口,正想闯进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