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第7/9页)

“只是随便乱涂鸦。”

然而,我没接下。

“那个字不是『大』。”

老先生以“不然是什么”的眼神盯着我。

“上面写的是『犬』。”

这是方才在口口家门前发现的。变换各种角度观察椅脚断面时,我瞧见先前没能看到的东西。“大”的右上方有一点。由于椅子久经使用,断面承受人体的重量而磨损,致使那一点不易看清。

犬,母は犬(母为犬) 。

话虽如此,那个“犬”字代表什么,我仍一头雾水。

老先生俯视手中的椅脚许久。天花板垂下的灯泡亮光照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像棵古早以前就生长在那里的树。终于,老先生头也不抬地说:

“这个……能给我吗?”

我犹豫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于是,老先生也向我颔首。我想象起老先生道完谢,开口解释留言寓意的那一刻。岂知,情况发展却出乎我的意料。

“可以请你回去了吗?”

老先生背对着我继续道。

“劳你特地跑这一趟,真抱歉。”

“咦,请等一下。”

未免太过分,我怎能就这样回去。就算赶我,我也不走,我不要。

“这段留言究竟有何用意?『父为尸、母为犬』暗指什么?我发现的到底是什么?”

“你弄明白……也不能怎样啊。”

比起嗓音,那更像是喉咙深处响起的话。这老先生知道,他肯定知道我找到的留言的涵义。

“老先生,您是S家命案的关系人吧。我上网查过,您是那椿惨案的第一发现者。”

回应我的,是泄了气似的鼻息。老先生半背对着我,缓缓抚摸椅脚断面。瘦骨嶙峋的手背上浮现绳子般的静脉。

“刚刚提过,我才造访□□家。我看到S先生的妹妹。她便是在四十三年前的命案中生还的妹妹吧?她很瘦,坐着轮椅……”

“她脑袋里……有坏东西。”

老先生突然应道。

“那是天生的,真可怜。她从小就是那副模样。”

我不禁语塞。原来S的妹妹天生脑部有缺陷?

“或许那孩子背负了一切。”

老先生的语气疲惫至极。

“背负……背负什么?”

我问,但老先生没抬头。即使如此,他仍细声答复。

“犬的罪啊。”

犬的罪。

犬。母为犬。

我朝老先生的背影走近一步。

“请告诉我。请您务必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我认为这是命运,我的命运。”

“命运?”

老先生略略转过头,神情恍若听到陌生词语般困惑。我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吐露最真实的心声。

“是的。今天早上,我碰巧和家里的椅子一起翻倒,就像德式翻摔一样。我在脱落的椅脚上发现一则留言。这张S先生服刑时制作的椅子引起我的注意,我上网查得许多资料,然后独自前来这里。虽然不晓得该怎么解释,可是我觉得非弄明白不可。假如不查清楚S先生犯下的案子,就不能回去。”

老先生大概无法理解我的心情。这也难怪,连我都搞不太懂自己。尽管如此,老先生终究开了口。至于是我词不达意的恳求打动他,抑或是他一心想打发我走,就不得而知了。

老先生的说明并不长。不,那其实根本称不上说明,只是片断而模糊的话语。

“那是因为啊,小伙子,那个人……”

老先生突然转向我。

“那个人做出狗才会有的行为。”

他像勉强扭动坚硬物般牵起双颊,然后撼动肺叶似地上半身不断抽动,无声笑着。唯有化脓般的一对瞳眸,不带丝毫笑意地望着我,眼角淌出黏浊的泪水。剎那间,背景消失,老先生宛若单独被剪下一样站在我面前。

“从她结婚的时候……我就发现……只有我发现……她的目的……”

他彷佛刻意压抑情绪,气音很重。

“目的?”

当下,我脑海蓦地浮现网站上的一句话:S是出名的男美子。下一秒,脑中某处嗡嗡作响。我紧盯着老先生单手握住的椅脚,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看。

父は尸 母は犬(父为尸 母为犬)

我が妹よ (我妹啊)

后悔はない(我不后悔)

第二行的“妹”右半字形有点不一样,不是原本的“未”,一竖的最下端微微勾起,且上面那一横的右边有条斜线连到中心部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字会变成那样?我只想得出一个答案。S刻完后:心念一转,改成“妹”。重新思索,当初看到这行便感到不太对劲。“我妹啊”的叫法,总觉得有些不自然。喊“妹妹啊”不就好了吗?那么,原先刻的是哪个字?“妹”的底下写着什么?怀抱这样的想法重新检视,答案很快出现--“子”。最先刻的是“子”。子,我が子(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