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8/32页)
那个警察仔细地研究着她的身份证。“你真是远道而来啊,瑞克斯小姐。”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我是来参加葬礼的。”这应该是个比较可靠的理由。她不知道亚恩的葬礼是什么时候,但早到个一两天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尤其是在战争时期。
“是奥鲁夫森的葬礼。”
“是的。”眼泪顿时涌了上来,“我是他的远房表妹,但我母亲和莉斯贝思・奥鲁夫森走得很近。”
虽然隔着眼镜,警察还是感到了她的悲伤。他温柔地说:“请节哀。”然后就把文件交给了她,“还有时间。”
“是吗?”也就是说葬礼就在今天,“我不太肯定,电话也打不通。”
“葬礼是今天下午三点钟。”
“谢谢。”
赫米娅走到船上,倚着栏杆。船开了,她望着海对面那个平凡的小岛,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到那里时的情景。亚恩家里冰冷的房间让她感到吃惊。这样严肃刻板的家庭居然可以养育出像亚恩一样风趣幽默的人。
她本来也是个严肃的人,至少她的同事是这么认为的。她在亚恩的生活中好像扮演了一个母亲的角色:催促他准时,不让他醉酒;而他则教会她放松,享受生活。她曾经对他说:“自然随性要看时间和场合。”为此他笑了她一整天。
她后来又去过一次桑德岛,是在圣诞节的时候。奥鲁夫森家的圣诞跟大斋期没什么区别。对于牧师一家来说,圣诞节是一个宗教事件而非狂欢的日子。但她反而觉得这样安安静静地度过节日,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她和亚恩玩拼字游戏,和哈罗德聊天,吃着奥鲁夫森太太准备的平凡食物,穿着毛皮大衣,和心爱的人手牵手地走在寒冷的海边。
她从来没想过来这里参加他的葬礼。
她很想去,但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那里有太多人认识她了。甚至可能有警察。无论如何,如果赫米娅都能知道,亚恩的工作已经另交他人,那么警察恐怕也可以得到同样的结论。
因为葬礼,她可能要在这里多待几个小时了。她得等到葬礼结束之后才能去奥鲁夫森家。因为葬礼前,会有邻居在家里的厨房帮忙,在教堂摆花,有承办商和护柩人。那比参加葬礼本身还要危险。但葬礼一结束,悼念者喝完茶,吃完小三明治,很快就会离开。空留下逝者的家人独自悲痛。
这意味着她要找个地方把时间耗过去,而且还不能被发现。如果她今晚能够拿到哈罗德手上的胶卷,就可以搭明早的第一班车赶往哥本哈根,再在明晚坐船去博恩霍尔姆,第二天过海去瑞典,二十四小时后就能抵达伦敦,比满月之夜还提前了两天。这样想来,浪费这几个小时还是值得的。
她在桑德岛下了船,向酒店的方向走去。她不能进大堂,那里可能有人还记得她,所以她走到了沙滩上。今天并不是个适合到海边晒太阳的日子——天空中堆着厚厚的云,凉风一阵阵地吹过海面——但那些旧式的更衣房依然被推了出来,有人在海里游泳,还有人在岸上野餐。赫米娅找到了一个沙丘的斜坡,假扮成度假的游人躺了下来。
她一直等到涨潮。酒店的马把那些更衣房拉走了。这两周以来,她能做的仿佛只有等待。
圣诞之后,她又见过亚恩的父母一次。那次他们百年不遇地去了趟哥本哈根。亚恩带他们到提华里花园逛了一圈,当时的亚恩风趣幽默,服务周到,逗得他母亲笑声不断,就算是那位严父也不禁回顾起了在詹斯博格的学生生涯。几周后,纳粹来了,赫米娅乘着一辆装满了来自德国敌对国外交官的火车,满怀耻辱地离开了丹麦。
而如今,她回来了,冒着自己和他人生命的危险,寻找一个致命的机密。
沙滩上已经没有人了。她在走向教堂的路上遇到了几个人。她和他们保持了距离,假装自己是一个不友善的游客。好在没人认出她。
她终于看到了那座矮矮的教堂和牧师的房舍。想到那是亚恩的家,她再次悲从中来。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她走近一些后,看到那个小墓地中多了一座新坟。
她沉痛地走到了她未婚夫的坟前,摘下了墨镜。那里摆满了花。人们通常都会为年轻人的早逝而感到遗憾。她突然无法抑制自己的悲痛,浑身颤抖,眼泪从她的脸上淌了下来。她跪了下来,捧了一抔土,心中想着他在坟墓中的身体。我曾怀疑过你,她想道,但你却是我们之中最勇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