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4/6页)

他不会去那儿的,斯特莱克的脑海里想起利奥诺拉的话。

可是如果选择返回丹麦街,听雨点啪啪地敲打床边屋檐下歪歪扭扭的窗户,夏洛特的写真相册近在手边,就在楼梯平台上的那些箱子里……最好动起来,去工作,琢磨别人的问题……他在雨中眨了眨眼睛,抬头看了一眼经过的那些房屋,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跟在后面二十米开外的人。虽然那件黑大衣没款没形,但是斯特莱克从那短促的脚步得出了印象:那是一个女人。

这时,斯特莱克注意到她走路的样子有点奇怪,有点不自然。不像是一个寒冷雨天里的独行者那样若有所思。她没有低下头抵挡凄风苦雨,也没有为了赶往一个目的地而迈着稳健的步伐。她不停地调整速度,虽然幅度很小,但斯特莱克可以察觉到,每走几步,藏在兜帽下的脸便会暴露在狂风骤雨中,随即又消失在阴影里。她不让斯特莱克离开她的视线。

利奥诺拉第一次跟他见面时是怎么说的?

我觉得有人在跟踪我。高个子、黑皮肤的姑娘,肩膀圆圆的。

为了试验一下,斯特莱克略微加快速度,然后又放慢脚步。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不变;一片模糊的浅粉红色闪现,是躲在兜帽里的脸更频繁地抬起来又低下去,以确定他的位置。

她在跟踪方面毫无经验。换了斯特莱克这样的老手,便会走在街对面的人行道上,假装打手机,掩饰自己对跟踪目标的专注和独特的兴趣……为了给自己找点乐子,斯特莱克假装突然犹豫不决,似乎对方向是否正确产生了怀疑。黑色的人影猝不及防,一下子停在原地,呆若木鸡。斯特莱克又继续往前走,几秒钟后,就听见她的脚步声在身后湿漉漉的人行道上回荡。她太傻了,竟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识破了。

西邦尔公园地铁站在不远处出现了:一长溜低矮的黄砖建筑。他想在那儿跟她正面相对,问她时间,好好看看她的脸。

他拐进车站,迅速走到入口处的另一侧,躲在暗处等着她。

大约三十秒钟后,他瞥见那个高大的、黑乎乎的身影在闪烁的雨水中朝地铁口走来,双手仍然插在口袋里;她担心把斯特莱克给跟丢了,担心他已经上了车。

他自信地迅速朝门口跨了一步,想要面对她——假脚在潮湿的瓷砖地上没站稳,往旁边一滑。

“妈的!”

他刹不住脚,做了个难看的小劈叉,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他倒向肮脏潮湿的地面,屁股在购物袋里那瓶威士忌上硌得生疼,在倒地前那漫长的、慢动作般的几秒钟里,他看见那个姑娘的侧影在地铁口凝固,然后便像一头受惊的鹿一样消失了。

“真是该死!”他喘着气说,躺在湿乎乎的瓷砖地上,售票机旁的人们都盯着他看。他摔倒时又把腿给扭了;感觉好像一根韧带被撕裂了;本来只是隐隐作痛的膝盖,现在尖叫着发出抗议。斯特莱克暗自责骂地板没有拖干、假肢的脚踝设计僵硬,一边试着从地上站起来。

没有人愿意接近他。毫无疑问,他们以为他喝醉了——尼克和伊尔莎的那瓶威士忌从购物袋里钻出来,正在地上笨重地滚动。

最后,一位伦敦地铁工作人员扶他站了起来,一边嘀咕着说,那儿竖着一块“小心地滑”的警告牌,难道先生没有看见吗,难道还不够醒目吗?他把威士忌递给斯特莱克。斯特莱克无地自容,低声说了句谢谢,便一瘸一拐地朝检票口走去,只想赶紧逃离数不清的瞪视的目光。

他终于上了一辆南行的列车,伸直那条疼痛的腿,隔着西服裤子尽量仔细地检查膝盖。又酸又疼,跟从楼梯摔下去时的感觉完全一样。竟然有个姑娘在跟踪他,他非常恼火,想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姑娘是什么时候跟上他的?她是不是一直盯着奎因家,看见斯特莱克走了进去?她会不会(这种可能性是贬抑了斯特莱克)把斯特莱克错当成了欧文·奎因?凯瑟琳·肯特在黑暗里就曾看错……在哈默史密斯站换车前的几分钟,斯特莱克站了起来,提前做好准备,应付危险的下车动作。终于到达目的地男爵府时,他腿瘸得很厉害,满心希望有根拐杖。他费力地走出铺着维多利亚风格浅绿色瓷砖的售票大厅,把脚小心地踩在布满湿脚印的地板上。不一会儿,他就离开了给他遮风挡雨的宝贵的小车站,离开了它新奇的美术花体字和三角形石头楣饰,继续在无情的大雨中前行,走向近旁那条车流滚滚的双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