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53/77页)

“罗宾,能出去买点儿三明治吗?”他又说道。只有这样,他才能一抬头就看到她满足且惊异的表情。

她不在时,他完成了笔记。他正要打电话给德国的一个旧同事时,罗宾突然进来了,手里拿着两个三明治和一份报纸。

“你上《旗帜报》头版了。”她气喘吁吁地说。

“什么?”

是一张西娅拉跟达菲尔德回他公寓的照片。西娅拉看上去美极了。那一瞬间,斯特莱克仿佛又回到了今天凌晨。两点半,她赤裸着白皙的身子,躺在他身下。婉转低吟之际,美人鱼般柔软丝滑的长发披散在枕头上。

斯特莱克重新集中一下注意力:照片上的他已经被剪得只剩下一半了。他抬起一条胳膊,挡着狗仔队。

“没关系,”他耸耸肩,把报纸递回给了罗宾,“他们以为我是保镖。”

“上面说,”罗宾转到内页,“凌晨两点,她和两名保镖离开达菲尔德的住处。”

“嗯,瞧,你都知道了。”

罗宾瞪着他。他说的都是在达菲尔德公寓里,他和达菲尔德、西娅拉的事。她对呈现在自己面前的各种证据太感兴趣了,都没顾得上想他到底是在哪儿过夜的。她以为他是同时跟那个模特和那个演员道别的。

他回到办公室时,仍然穿着照片里的衣服。

她转过身,开始读报纸的第二页。文中清楚地暗示:西娅拉和达菲尔德享受二人世界时,他们以为的保镖一定在走廊上等着。

“她本人是不是很漂亮?”罗宾合上《旗帜报》,随口问道。

“嗯,很漂亮。”斯特莱克说。是他的幻觉吗,怎么这三个字听起来就跟打雷一样响?“你想要奶酪泡菜馅的,还是蛋黄酱的?”

罗宾随便挑了一个,回自己桌子后面吃去了。她对斯特莱克在哪儿过夜的新假设,甚至浇熄了案子进展带来的兴奋感。她很难想象刚刚感情破灭的他,竟然就跟一个超模上床了。虽然这似乎太不可思议,但她还是听出了他口气中掩饰不住的骄傲。电话又响了。斯特莱克满嘴奶酪面包,但还是抬起一只手阻止罗宾。他咽下食物,自己接起电话。

“科莫兰·斯特莱克。”

“斯特莱克,我是沃德尔。”

“你好,沃德尔。你好吗?”

“呃,不太好。我们刚从泰晤士河捞起一具尸体,死者身上有你的名片。你想对我们解释解释吗?”

这是斯特莱克把自己的东西搬出夏洛特的公寓后,第一次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搭出租车。车子开向沃平时,他注视着计费表,它已经开始跳了。出租车司机非得跟他讲戈登·布朗为什么是个该死的败类。一路上,斯特莱克都沉默地坐着。

斯特莱克不是第一次去停尸间。所以,这也不是他见过的第一具尸体。他对几乎所有枪炮造成的伤口都已经免疫了。支离破碎、内脏横流的尸体就像屠宰店里的货物一样,亮闪闪、血淋淋。斯特莱克从来不觉得恶心,即便最破碎的尸体也会苍白冰冷地躺在冷藏抽屉里。总会有人替它们消毒,并进行标准处理。反而是那些既没经过处理、也未依照官方程序保护的完整尸体,时常站起来,爬进他的梦中。殡仪馆里,他妈妈穿着她最喜欢的钟形袖长裙,虽然瘦削,却显得很年轻,身上看不到任何针孔的痕迹;阿富汗溅满鲜血的路上,加里·托普利中士虽然脸还完好无损,但胸部以下的身体却已经不见了。斯特莱克躺在炙热的沙土路上,努力克制着不去看加里那张空洞的脸。他怕瞥到下面,会发现自己的哪部分身体也不见了……但很快他便昏过去。再次醒来时,人已经躺在战地医院……

接待室很小,砖墙上空空如也,只挂着一张印象派的印刷画。斯特莱克盯着那幅画,觉得以前应该在哪儿见过。终于,他想起来了。露西和格雷格家的壁炉上方,也挂着一张这样的画。

“斯特莱克先生吗?请进。”一位殡葬人从门里仔细往外看了看,说道。他头发灰白,穿着白外套,戴着橡胶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