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12页)

徐天想起下午那一场惊心动魄却悄无声息的战斗,心里面百味交杂,却无从说起,他突然有点泄气,“没有。”

徐妈妈看到他这副样子,更是证实了自己心里头的猜想,“姆妈说话你不要不信。”

徐天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随口应:“你说。”

徐妈妈了然地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想女人是不是?三十多岁不结婚,你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弄出毛病来。”

徐天觉得没法再把对话进行下去,紧扒了两口馄饨,索性起身离开阁楼,往下走,“睡觉了,姆妈记得关灯。”

徐妈妈扫了一眼阁楼,看到露出一角的红色,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徐天已经下楼去,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抽出来是一条女人的围巾。徐妈妈看了看,又闻了闻,围巾上带着隐约的香气。徐妈妈得意地笑了,她又把围巾原样放回去,关了灯下楼。

上海里弄的早晨是嘈杂而市井的,天刚蒙蒙亮,各家各户便开始了一天的生计。卷着时髦头发的女孩子翘着刚染好的手指甲在门口洗脸,咿咿呀呀的收音机传出了远方的战报,光着膀子的男人出来拿报纸,引发一阵姑娘家的尖叫。弄堂口是小翠家,正往外摆书摊,摆在最醒目的地方是张恨水的《金粉世家》与《啼笑因缘》,还有最时兴的《蜀山剑侠传》,小翠她爹老胡是个聋哑人,长得慈眉善目憨厚老实,以配钥匙兼修鞋为生,这会儿正在擦他的机器。

对着徐家的是陆宝荣的裁缝铺,陆宝荣独身过活,年纪不小了还没成家,他正用衣服擦自己的眼镜,准备熨头一天挂直的衣服,熨斗里的炭已经烧红烧透了。老马的剃头小店也卸下了门板,门脸不大,却用着很讲究的一套家伙,铜盆白毛巾热水剪具,门上玻璃还印着招徕顾客的英文。

小翠端了一盆水就势泼在弄堂走道上,陆宝荣提起熨斗到铺口吹了吹,炭灰飘飞出去,他回身正准备将熨斗往衣服上压,老马骂上了:“哪一家的短命裁缝店吹熨斗,也不张张他的狗眼睛,把灰吹到人家脸盆里来了。”

陆宝荣忍了忍没说话,准备接着干活。老马却是个不依不饶的性格,继续扯着嗓门嚷嚷:“一辈子做女人衣服,一把年纪讨不到老婆也难怪。”

陆宝荣被戳中了伤心事,跳了出来,“就是吹熨斗不小心,也可以好好说话的,怎么开口就骂人?我是在自家门口吹,风吹起来灰飘到哪里我怎么知道?我总不能做风的主。”

老马见有人搭腔,反倒来了劲,“你个老玻璃还有道理了?”

陆宝荣也不是善茬,“你少装白相人。剃头就剃头好了,还穿西装?有本事住花园洋房去,不要弄堂里头装大亨。”

小翠穿着大红棉袄,烫的头发已经有些不时兴了,兴致盎然地站在弄堂口,看着两个男人吵架斗嘴。老马吵起架来像打字机一样哒哒哒的颇有韵律,“我从前不是没有住过花园洋房,你住过吗?”

徐妈妈恰到好处地从屋里出来,说起话来笃悠悠的,“你从前住花园洋房楼梯间,当佣人给老爷捏脚敲背挖耳朵,有啥好拿出来讲的!”

老马目瞪口呆看着徐妈妈,没想到房东居然站在了自己对头,“徐姆妈……”

徐妈妈接着又补了一刀,“不要装心疼,同福里都知道的事体,就是你自己假装忘记。”

陆宝荣见有了帮手,幸灾乐祸,“嘿嘿,就是,白天剃头晚上还要假装上流社会,仙乐斯一杯咖啡喝到半夜,也不晓得兑了多少水……”

徐妈妈争取站在不偏不倚的立场上,“陆宝荣你个娘娘腔少多嘴!事体是因你起的,我在里面都看见了,挑别人过去别人心里舒服啊?”

陆宝荣扁了扁嘴,委屈得很,“他先骂人。”

徐妈妈立眉横腰,“隔壁邻居一个弄堂的,来来往往的人听见还以为同福里打仗了呢!”

陆宝荣小声说着:“总之今天他要跟我道歉。”

徐妈妈说一不二,“不用道歉,回去烫衣服!”

“为啥?”

“回不回去?”

陆宝荣梗了梗脖子,“不回去。”

“不回去就下个月涨你房租,说涨就涨,不服就收回来,反正现在租房的多得是,钱出得比你多好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