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诺斯和尤娜的对白(第3/4页)
白天过去了,当光亮消失的时候,我感到莫名地不安——就像一个在悲哀的噪声中极想睡觉的人的感觉一样——远处传来低沉、庄严而有节奏的铃声,与我忧郁的梦混在一起。夜幕降临,像某种重物沉沉地压着我的四肢,使我很不舒服,黄昏时开始出现的一种呻吟声,一种比远处碎浪的回声更为连贯的呻吟声,随着黑夜的到来愈发变大。突然房里有了光,这种呻吟中断,变得断断续续,没有那么清晰,那么可怕。沉重的压迫感顿时减轻了大半,一种悦耳而单调的声音从每一盏灯(有很多灯)的火焰中传出,直流进我的耳朵。亲爱的尤娜,当我走近我躺过的床边时,你温柔地坐在我身旁,你双唇呼出的香味儿喷到我的眉毛,一种燥热感在我心里颤栗地升起,并伴有一种肉体的感觉。这种燥热的感情既是对你的爱恋又是对你真诚的爱和悲哀的感情的回报;但这种感情在不跳动的心里是没有根基的,像影子一样不可捉摸,很快便消失了,先是消失在静谧中,然后进入一种像以前一样纯肉体的快感中。
现在,在我日常意识的废墟和混乱中仿佛出现了非常完美的第六感官。使用它时我欣喜若狂,我认为这仍然是肉体的快感。作为动物的身体运动完全停止。没有肌肉颤动、没有神经兴奋、没有动脉搏动。像是脑子里蹦出的一种不能用语言来向人类传递信息的模糊概念。姑且把它称之为心理悬垂悸跳。这是人对“时间”的抽象思维的具体化;时间在绝对均等地流逝,天穹按自己的周期在调整。靠着第六感官的帮助,我测量出壁炉上的时钟和侍从的手表的不规则(性)。它们的嘀哒声响彻我的耳边,其比例稍有偏差——这些偏差还真有本事——它影响我,就像惯于对抽象真理的亵渎在地球上影响我的道德观一样。虽然房里的两个钟表没有精确地一同嘀哒,但我不容易在脑中稳定地把握住调子,把握住每一瞬间的偏差。这——这种敏捷的、完美的、持续的、自我存在的感觉——这种感觉独立地存在(人看不见它的存在)于每一件事物中——这种感觉——这第六感观;从其他感观的骨灰中产生,是超越时空的灵魂在墙上那暂且永恒的门槛上跨出的明显而坚定的第一步。
现在是午夜,你仍然坐在我身边。其他所有的人都远离死亡之屋。他们把我放进棺材。灯火摇曳闪烁着,这我是通过单调旋律的颤动感知的。但是,这种旋律突然明显减弱。最后停止。我鼻孔里的香味也没了。视觉中不再有形体,黑暗的压迫从我胸中消失。我周身像触电似地麻木、震惊,最后完全失去触觉。人们所说的感官融进了我的意识,融进了持续的感觉中。人体最后被致命的“腐烂”之手赶走。
但是,不是所有的知觉都丧失,剩下的意识和感觉只有一些麻木的直觉功能。我估摸着正在我肉体上发生的可怕变化,就像做梦的人有时感觉到压在他身上的人体一样。可爱的尤娜,我依然迟钝地感到你坐在我身边。所以,当翌日正午来临时,我也感觉到将你放在我身边的举动,它曾同样将我放进棺材,放进灵车,把我运到坟墓,然后将我留在黑暗中腐烂,悲哀地与蠕虫睡在一起。
在这个有些秘密要泄露的狱房里,时间一天天、一周周、一时时地滚过,灵魂严密地注视着飞逝而去的每一秒钟,漫无目的地无力地做着记录。
一晃过了一年,“存在”的意识越来越不清晰,只有“位置”在很大程度上控制着它。实体的概念已变成了“地方”。紧紧包围身体的狭窄空间正与身体融为一体。最后,就像所有睡着了的人(睡觉象征“死亡”)一样,就像一个酣睡着突然被闪烁的光惊醒后半睡半醒的人一样——我也是这样,在“阴影”的紧抱下,出现了能够惊醒人的光——永恒的爱情之光。人们在艰辛地挖掘着我躺着的正在变暗的坟墓,他们扬起的湿土扔在我的尸骨上,缓缓降下尤娜的棺木。
现在又回到了虚无中。朦胧的光线消失了。微弱的激动也安息下来。许多次“驱邪仪式”意外地进行了。尘土又归于尘土。蠕虫不再有食物,作为人的感觉最后完全消失,代之以占统治地位的永恒的独裁者:“时间”和“地点”。它们没有形状——没有思维——没有感官——没有灵魂,至此事物在其中没有一席之地,它们虚无飘渺,永恒不变,坟墓仍是它们的家,流失的时间是它们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