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0/13页)

她的抽搐越来越微弱,好像马上快睡着了,我们的规律是,我一定得肯定她睡着了,我才会睡着,然后她醒来,我还没有醒来。

然而她是没有睡着的,她突然睁开了眼睛,尽管四周一团漆黑,那么近的距离,我仍然看见她眼睛里神奇的光亮。

“我睡不着!”

“好吧。”

“我要和你聊天!”

“好吧。”

她又开始了那漫长记忆的回顾,有时候陷入苦苦的思索之中:

“你说你最早的记忆,是看见爷爷去世的模样,而我最早的记忆,却是你……每个大人都说我四岁头骨骨折的那回事,我不记得是怎么骨折的,也不知道痛,我妈妈说是在你妈妈医院里治好的。”

我几乎没有插话,只是偶尔提醒她,我家里人是谁,是在什么时候。

“那时候你十岁了是吧,你说过你天天放学要首先去你妈妈的医院写作业,但你知不知道你多无聊,你每次都要冲进我的病房,然后狠狠捏我的鼻子,害得我出不过气来,你说:妈,妈,这个不是我妹妹,你干吗把她放这里,快把她赶走,赶走。”

我笑了,我记得呢。“我妈说那是何阿姨的女儿,也是我的妹妹。”

“你就是个混蛋而已,我受那么重的伤,你还死命捏我,掐我,我痛得要死,恨不得杀了你。”

“但你有时候又没有来医院写作业,那连摸我的人都没有了,我孤单得要命,又恨不得你赶快过来,我喜欢看见你猴子一样冲进病房,对着我大吼大叫的模样,但我不喜欢你那样用力捏我。”

我说:“你不可能记得那么清楚,晕死,你还带着思考的呢。”

她叹了口气:“信不信由你吧,人是多么神秘的动物,你是没心没肺的人,永远不会明白。”

她继续着她的故事,也许里面充满了夸张和不切实际的想象,但听听也无妨,女孩的世界是多么奇妙啊。

“其实我后来根本没有再见过你,你偶尔全家来我家吃饭,你对我爸爸妈妈怕得要命,像根木头一样,让我留不下任何印象。至少,你上中学的时候,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你,至少得六年吧。”

“我偶尔听我妈妈说,你成绩很好,即使一直待在市一中,你也是成绩最好的男生,哈哈,像你这样的野蛮人,成绩怎么可能好呢?奇怪。”

“你大学时候,我也从未见过你,我知道你必定毕业,工作,恋爱,结婚,你必定进入国家机关,必定快乐又健康。”

“然后我也上大学了,在师大音乐系那个破地方,我17岁,好引人注目,到处都感觉别人在盯着我看,老师都说,哪里来了个这么精致的娃娃啊。我觉得那里没有一个人能够配得上我,我一直没有恋爱,然后我想象我从小到大认识过的人,我也想到过你,我想到你小时候那种明亮又野蛮的眼神,我想如果你长到一米八高,你搂着我走,我会多么骄傲啊。”

“我只好委曲求全地爱上别人,哎——”

她狠狠掐了我一把:“该死的,你睡着了吗?”

我说我没有呢:“我想起来了,你来了。”

“是啊,那一次全省电视歌手大奖赛,我是处心积虑地来找你,其实我可以找刘河清老师帮忙的,他每年都是评委,找你一个破记者有什么用呢。但我就是想找你,没有想到你这个混蛋先让我准备三千块钱去打点——买那么多香烟。”

我说:“我没有占你一分钱便宜的,我本来想你也得感谢我,后来,我发现你我如此熟悉,我就赦免了你。”

“就算你有点良心吧,你果真变帅了,还不是那么野蛮了,我很高兴呢。”

“比赛的时候,其实我一直在看着你唱,你却表现得像个贼一样,那么多人,你还不认真听,还在东张西望。我说你是在找美女吧,你说你不是,你是看你的同行有几个人在这里……喂,你别睡啊,你记得我唱的什么歌吗。”

“《望月》。”

“对的,我只得了第四名,我没有入围,但我还是很高兴,因为,因为我认定,我有了你……”

我叹了口气:“其实那时候我快结婚了。”

“那关我什么事啊,你后来对我挺好的,你以为我没有入围不高兴了,你骑着摩托车,带我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只要我高兴,去哪里都行。你还记得不,我们一起去看了我的三个同学,省交通厅一个,林学院一个,还有树木岭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