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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取消了婚约,女友追问他详细原因,他讷讷无法言语,仅能告知自己心神溃散,无力就业,亦无力维持人夫或情侣的责任,他发此话,女友一直搥打他的胸口,他的呼吸反而顺畅许多,谢保罗想,自己担任人的角色太久,一张画皮已经空洞欲碎,他长长吁出一口气,瘫软在沙发里。
他的世界是一点一点粉碎的,先是报废车子,与女友分手,然后辞了工作,足不出户,在家里废人一般,一鼓作气卖了房子,他像躲避什么一般,把这一生累积的物品逐一清理,只剩下可以随身带走的简单行李,他把卖屋款与贷款清算,还结余一百万,给女方丈夫五十万,另外五十万存在银行专户,每个月固定拨款一万元到女子父亲的账户,他铁了心要照顾她的孩子长大。
然而除了汇款,他突然无力再做什么了,每次与家属遗族见面,就又剥下他身上还能够立足于正常世界的一点能力,除了自责、内疚、惶恐、纳闷,强烈的无力感将他击垮,庞大的焦虑笼据了他,睡睡醒醒,也服药,总是想睡,求诊各科,最后精神科医师诊断,正名为“忧郁症”,开药数种,但他知道那只是个用来安心的病名,好像有个什么病,将来就能够将它治愈。
蜗居房间一年,他才走出户外,存款都用光了,得赚钱偿还每个月的一万元,得养活自己。他开始应征劳力工作,像是把户头清空了还不足以偿还,必须将他这个人还原到与女子相同处境,成为社会最低阶的人,才足以清偿,或有可能清偿,夺走他人生命这行为造成的损伤。家属早已不怪他,他帮助女人的哥哥开设自己的机车行,为他们老家翻修,帮小孩设立信托账户,自己的存款渐空,他每日工作十二小时,租赁简陋房屋栖身,饮食粗糙,衣着破旧,精疲力竭,这些事使他有能力回到社会上,再成为一个人。
先是当建筑工人,后来也做过海报派送、路边豪宅举牌工。仿佛汗水湿透,身体脏污,体力透支,骨肉疼痛,可以换来一夜好眠。他住过几个出租房,从工地的宿舍,到桥边的违建,最后辗转住到了这栋鸽楼,鸽楼里有个邻居问他要不要当大厦管理员,他点头说好,才终于从街头工地,进入了一栋大楼。无论赚多少钱,他每个月总得拨出一万汇到女子家属的账户,犹如赎罪券,转眼三年经过,老大都要上小四了。他的三年缓刑期结束,认识了那个轮椅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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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班七点,住户乙趿拉着拖鞋出现,他习惯下楼买早点拿报纸,遛狗。小哈巴狗一脸苦相,永远等不及到达定点,据规定要离门厅二十米远才可让狗便溺,但无论大小狗儿总是一出门厅蹲腿抬脚就要在门口的列柱旁撒尿,饲主则是一脸与我不相干的表情牵狗离开,谢保罗只好拿水桶出去冲洗,这么体面的门厅啊,只能说一旦开始有狗溺就免不了后继者层层叠叠堆上做记号。
中午十二点,同事传来便当,公司配餐没得选,卤鸡腿炸排骨鲑鱼排,四菜一汤,白饭添满满,这个岗位讲究准时,吃饭十分钟解决,小休到十二点半,两人自动轮换,谢保罗不抽烟,也不喝便利商店咖啡,就让同伴放风去,他继续坐岗,听说大家都喜欢跟谢同班,因为劳苦的事他总是抢着做,早到晚退,不偷懒,善收尾,又没野心,他想实情只是因为自己个性怯懦,而这里是他的避风港。
十二点半邮差准时上门,宅急便、快递、货运经常上门,有住户经营网拍,年轻女孩不分四季总是穿个短裤就下楼,等新竹货运收件。女孩细腿十分修长,上身一件大外套几乎罩住头,光着腿不怕冷,同事打趣问她卖些什么,她说:“面膜啊!”面膜女孩男友时常更换装扮,忽而金发忽而黑发,有时西装笔挺有时短裤汗衫,但确定都是同一人,负责扛货上楼,一待整个晚上。
下午三点,有住户送来红豆汤,老王吩咐谢保罗记得喝下,汤不好,过甜,谢保罗照喝。送汤者住户丙,女性,独居,年纪四十五到六十都可能,一张脸整得厉害,漂亮而僵硬,可能是前酒店小姐或妈妈桑,夜生活惯了,素颜惨淡,纹了几次的眉,绣眼线,假睫毛是种上去的,前额饱满,两颊光滑,太光滑了,感觉颧骨几乎绷破皮肤,这些细节都是同事八卦报料,谢保罗自然无法分辨,只觉得丙女身上一股哀伤气息,心苦或许一直口苦吧,所以红豆汤总是煮过甜。丙女常煲汤,做了就往楼下送,她家灯管常坏,水龙头漏水,都叫保安上去。一屋子鱼缸,养得孔雀鱼无数,还有一只雪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