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在昏暗中(第7/8页)

但最后那一瞬间,托马斯在莫里斯·道布森眼中看到的——的确就是那么快,只有一瞬间——却是投降。托马斯站在四英尺外,拔出转轮手枪,稳稳地握在手上,手指放在扳机上,准备要按下了——非按下不可,不然当初干吗拔枪呢?——却看到莫里斯·道布森卵石灰色的双眼里掠过一抹认命的神情,接受自己要去坐牢,接受这件事结束了,于是托马斯觉得自己很不公平地被否定了。至于否定什么,一开始他也说不上来,一等他扣下扳机,他就懂了。

那颗子弹从莫里斯·道布森的左眼射入,他还没倒地就死了。发烫的子弹把小巴瑞特·史丹佛太阳穴下方的皮肤烧出一道浅痕。当那颗子弹达到当初使用的目的,托马斯明白之前否定他的是什么,而他又为什么要采取如此不可挽回的手段去修正那种否定。

当两个人拔枪相对,就是在上帝面前订下合约,唯一可以接受的结果,就是其中一个把另一个送回家去见上帝。

或者当时他是这么觉得的。

这些年来,即使他喝得烂醉,即使知道他大部分秘密的艾迪·麦肯纳就在身边,托马斯也不曾说出他在莫里斯·道布森眼中所看到的真正意图。尽管他对自己那天的行动或获赠那块怀表并不觉得光荣,但他每次出门,都一定随身带着那块怀表,因为这块怀表见证了警察这一行的重责大任——我们执行的不是人类的法律,而是自然的意志。上帝不是什么云端的白袍国王,老是一时冲动去干涉人类事务。他是冶炼中的铁,也是炼铁炉内燃烧百年的烈火。上帝的法则就是铁与火的法则。上帝就是自然,自然就是上帝,两者都不能单独存在。

而你,乔瑟夫,我最小、我任性又浪漫、我锥心之痛的孩子——现在你必须提醒最恶劣的人这些法则,不然你就会死于软弱,死于道德缺失,死于缺乏意志。

我会为你祈祷,因为当权力死灭,唯一剩下的就是祈祷了。而我已经再也没有权力了。我没法管到花岗岩围墙里头。我不能让时间减慢或停止。要命,眼前我连时间都无法判断了。

他往外看着菜园,快要收成了。他为乔祈祷。他为那些移民潮中的祖先祈祷,大部分祖先他不认得,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一波流散的佝偻灵魂,酒精、饥荒和邪恶的冲动摧残了他们。他期望他们永远安息,期望自己能有个孙子。

乔在院子里找到希波·法西尼,告诉他说他父亲改变心意了。

“果然。”希波说。

“他还给了我一个地址。”

“是吗?”胖胖的希波·法西尼站直身子,望着远处的一片空无,“谁的地址?”

“阿尔伯特·怀特的。”

“阿尔伯特·怀特住在阿什莫特山。”

“听说他最近很少过去。”

“那就把地址给我吧。”

“操你的。”

希波·法西尼看着地面,三层下巴都掉到他的条纹囚衣上。“你说什么?”

“跟马索说,我今天晚上会到墙上告诉他。”

“小子,你没有资格讨价还价。”

乔瞪着眼睛,直到希波终于把目光转过来,正眼看他。他说:“我当然有资格。”然后穿过院子离开了。

跟佩斯卡托碰面的一小时前,乔朝橡木便桶内吐了两次。他的手臂发抖,下巴和嘴唇也偶尔跟着一起抖。他的血液凝成拳头,持续敲打着他的耳膜。他拿了埃米尔·劳森给他的皮革鞋带,把那根自制小刀绑在手腕上。等到离开囚室前,他会把小刀移到两片屁股间。劳森曾强烈建议他插进屁眼里,但他想到马索的手下可能会为了任何原因逼他坐下,于是决定要么就夹在两片屁股间,否则就不带了。他打算在离开囚室前大约十分钟时移动小刀,习惯一下,不过四十分钟前,一名警卫来到他的囚室,跟他说他有访客。

天快黑了,会客时间早就结束了。

“谁?”他跟着警卫走下楼梯时问,此时他才想到那把小刀还绑在他手腕上。

“一个很懂得打通关节的人。”

“是啊,”乔说,那警卫走得很快,乔努力跟上他,“不过是谁呢?”

那警卫打开牢房区的栅门,带着乔走出去。“他说他是你哥哥。”

丹尼进入会客室前摘下帽子。进门时,他得低下头,他太高了,比大部分人都至少高出一个头。他深色头发的发际线后退了一些,耳朵上方还出现了少许灰丝。乔心里算了一下,发现他现在已经三十五岁了。还是很俊美,但那张脸比乔记忆中多了些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