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嬗变(第8/12页)
灰白的地面上,顷刻间,落满了豆大的雨点。香茗仰起头,闭上眼,雨打在他皎洁的脸上,溅起碎玉似的花。空气中充满了潮湿的气味儿。下雨了,终于下雨了……他长长地、舒畅地吁了一口气:“呼延留下,你们其他人……先下桥去吧。”一直拉着他的胳膊的刘思缈,神情僵冷,像被封冻了千年的雪女。听到香茗的话,突然惊醒了似的,打了个哆嗦,扑在香茗的怀里将他紧紧地抱住,一句话也不说,泪水滚滚地、无声地滑下面颊。香茗轻轻地抚摩着她的长发。秀发上的水珠,沿着修长的指尖滴落,犹如珠帘线断。刘思缈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在美国留学那么多年,今天,是你第一次抱着我。“思缈,和大家一起下桥去,好吗?”香茗轻轻地说,怕吵醒她的梦似的。思缈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离去前,只说了一句话——“记得我。”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和蕾蓉、马笑中一起,向桥下走去。华贸桥的桥顶上,只剩下了两个人。四目对视,中间隔着雨幕。很近,又似乎很远,很模糊,又似乎很清晰。“其实,从你加入专案组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我输定了。”林香茗对呼延云说:“你的推理水平还是那么好,简直就像亲眼看到了似的。”呼延云没有回答。他只是凝视着香茗,被雨水打湿的目光,痛楚而陌生。“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到我的?”香茗比他更从容。呼延云慢慢地说:“娟子曾经告诉过小郭,贾魁和陈丹在夜总会里推搡过。陈丹恶狠狠地跟贾魁说,他的死期快要到了!贾魁很害怕。小郭以为,贾魁怕的是陈丹刚刚傍上的王军,这是不可能的,否则,为什么贾魁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经常能撞见王军的天堂夜总会?找死吗?那么,谁才是让毒品贩子兼老江湖贾魁害怕的人?我当时的直觉是:应该是一个警察,而且不是个身份普通的小警察——这个人才是陈丹倚仗的后台。”
“还有,7月10日夜里12点31分到39分,小白楼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期,小乔和丰奇都不在,而就在这短短8分钟的时间里,凶手毫无阻挡地实施了杀人。事后的调查表明,小乔和丰奇的离开纯属意外,根本没有凶手的操纵。那么凶手尽管化妆成医生,也应该很紧张、很警觉吧,可是在监控摄像机上,我们看到的他非常从容。我想了很久,原因只有一个,凶手的身手非常好,好到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把守、值班,遇到阻挡,放倒就是,在所有进出过小白楼的人中,只有思缈和你有这样的身手,连王军都不敢如此地肆无忌惮。”“但是最终让我把怀疑的目标锁定在你身上的,是小郭推理时提出的那个问题——陈丹是怎么到达莱特小镇24号别墅的?小郭说现场勘察的结果,别墅附近没有发现任何汽车轮胎的痕迹。其实是有的,只是谁也不会注意到。”呼延云说,“那就是你那辆‘巡洋舰’的车辙。6月18日夜里,你用这辆车将昏厥的陈丹送到莱特小镇西墙外,背进地下室囚禁。6月19日傍晚再开来,割下她的Rx房。离开后,再以‘接到报警电话’为借口,带着警员,开上‘巡洋舰’赶到西墙外,即便侦察中发现同一种车痕轧过两三道,也会以为是警车找路或者倒车导致的。”“厉害!”香茗长叹一声。“香茗……”“嗯?”“我说的对吗?”“什么?”“你杀陈丹是因为……因为感情的事?”“也可以这么说吧。”“香茗!”“嗯?”“别再……你他妈的能不能别再伪装了?!”一声怒吼!乌云被吼声震得一颤,落下了更碎而更密的雨。一双红得像要迸出鲜血的眼睛,两片微微颤抖的嘴唇。对不起,呼延……我该说什么呢?你想知道什么呢?知道了又能有什么意义呢?我从来都不会解释我自己的啊。从小到大,我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在白炽灯下,爸爸妈妈无休无止的争吵,地上除了各种被砸得粉碎的东西,还有他们的影子像离开水的泥鳅一样抽搐、甩动,而我只能躲在黑暗的房间里低声抽泣。你肯定不了解在已经破碎而勉强维持的家庭长大的孩子,是一种什么样子,就像是被柜门碾住了的手指头,咯吱咯吱越压越紧,疼啊疼啊,流血了骨折了,就是不能松开,如果松开一点点,也是为了下一次咯吱咯吱压得更紧,更疼,直到骨头坏死……变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