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15页)

右侧是一个老式的铁壁炉,明火两侧各有炉芯。马克曾经在这里燃烧过木柴,还焚烧过文件。壁炉里有一堆白色的灰烬,以及一堆准备第二天晚上用的引火柴和小段木柴。火炉的一侧有一张矮板条椅,上面摆放着一块褪色的坐垫;火炉的另一侧是一张圆背椅,椅子腿被锯短了,也许是为了方便照顾孩子。科迪莉亚心下思忖,在腿没有锯掉之前,这把椅子肯定很漂亮。

头顶上方有两根因年代久远而变黑的巨大横梁,其中一根的中段固定了一只铁钩,过去大概是用来挂火腿的。科迪莉亚和马克兰德小姐看了它一眼,都没有吱声——这时候已没有必要多问多说了。片刻后,她们不约而同地继续往前,走到壁炉两侧的椅子边坐下了。

马克兰德小姐说:“是我先发现他的。他那天没有到厨房来领当天的任务,所以早饭后我就到这里来,看看他是不是睡过了头。当时是九点二十三分。门没有上锁。我敲了敲,里面没有反应,于是我就把门推开。他脖子上勒着皮带,吊在那个钩子上。他穿着一条蓝色布裤子,就是平常干活穿的裤子。他还赤着脚。那把椅子就倒在那边的地上。我摸了摸他的胸口,已经凉了。”

“你把他放下来了?”

“没有。很显然他已经死了,我觉得在警察来之前最好不要去动他的尸体。不过我把椅子扶了起来,垫在他的两只脚下面。我知道,这么做毫无意义,但我就是不忍心看他吊在上面,脖子被这样狠狠勒着。我刚才也说了,这么做毫无意义。”

“我认为你这样做很自然。关于他,关于这间房子,你还注意到什么?”

“桌上的杯子里有半杯东西,好像是咖啡,壁炉里有一大堆灰。看来他烧过一些文件。他的便携式打字机放在你现在看到的旁边那张小桌子上,那份自杀遗言还在打字机上。我看完后就回到那边的大宅,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了我的哥哥、嫂子,然后打电话报了警。警察来了之后,我把他们带到这间农舍,确认我所看到的情况。后来我再也没有来过,直到现在。”

“马克死的前一天晚上,你、马克兰德少校和夫人有没有看见过他?”

“他六点半左右收工后,我们就没见过他了。那天晚上他收工有点晚,因为他想把前面的草坪全部修剪完。他去放割草机的时候,我们都看见他了,接着他穿过花园朝果园走去。之后我们就没再见到他。那天晚上我们都不在家,没有人在夏树庄园。我们到特兰平顿赴宴去了,在我哥哥原来上学的那个军校里。午夜过后我们才到家。根据医生的证明,马克当时已经死了大概四个小时。”

科迪莉亚说:“请跟我说说他平时的情况。”

“有什么可说的呢?他的工作时间是上午八点半到下午六点,包括一个小时的午饭和半小时的下午茶。晚上他就在这个园子里或者农舍四周干干活。有时候,他会利用午饭时间骑车去那个乡村小店。我时不时在那里碰见他。他买的东西不多——全麦面包、奶油、最便宜的培根、茶叶、咖啡等——都是些家常东西。我听他询问过散养鸡的鸡蛋哪里有卖的,摩根太太告诉他说,到格兰奇农场的威尔考克斯那里,他们每次都会卖半打给他。我们碰上的时候一般不说话,但是他会冲我笑笑。晚上天黑后,他一般都在桌边看书或者打字。我可以看见灯光下他的脑袋。”

“我记得,马克兰德少校说你们从不到农舍这边来。”

“他们是不来,他们对这儿有着很不快的回忆。但我会来。”她稍事停顿,看着早已熄灭的壁炉,“战前,我的未婚夫在剑桥大学读书,那时候我和他经常到这里来,一待就是很长时间。一九三七年,他在为西班牙共和国而战时牺牲了。”

“我很抱歉。”科迪莉亚说。她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敷衍,缺乏诚意,可是除此而外她还能说什么呢?这都是将近四十年前的事了,而她此前也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的存在。一阵悲伤袭来,心一抽紧,但这感觉转瞬即逝,几乎难以察觉。这只不过是为早逝的恋人、为人类难免要经历的伤痛感到短暂的不适罢了。

马克兰德小姐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好像忍无可忍了:“我不喜欢你们这一代人,格雷小姐。我不喜欢你们的傲慢、你们的自私、你们的暴力,还有你们那莫名其妙的同情心。你们不愿为任何东西付出一个子儿,哪怕是对自己的理想。你们诋毁,破坏,就是不愿建设。你们像叛逆的孩子一样自食其果,但受到惩罚时又大喊大叫。我以前认识的、和我一起长大的男人都不像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