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5页)

看来有人行凶,然而现场却无明显挣扎的迹象。何况有人说,若他曾遭到攻击,就算几名暴徒加在一起也拿不下他的,因为众所周知他手臂和肩膀力气惊人。这一点很耐人寻味。他好像是接任典狱长职位以后才开始锻链身体的,而且他的体能逐年增进。近年他几乎寸步不离那监狱,也绝少回主宅邸探亲。他晚年的古怪行径左右了验尸法庭陪审团的结果。报告指出:基于精神异常,意外横死。

——一九二三年基·菲于紫杉居

蓝坡把小烟草袋放在这些散置的纸稿上,以防它们被吹走,又靠后放松休息。他一边凝视着急骤的雨势,一边想像着那个画面。他机械地抬眼望向典狱长室窗户,然后一动也不动地坐了一会儿。

——典狱长室的灯灭了。眼前只有一片倾盆大雨飞溅在黑夜中。他打了个颤站身,觉得浑身乏力虚得连椅子都推不开。他别过头去瞥了闹钟一眼。

快要午夜,差十分了。可怕的不真实感,加上椅子好像跟腿纠缠不清,怎么也站不起来。随后听见菲尔博士在楼下某处大叫,他们也看到了。灯熄了不超过一秒钟。钟面游栘着,他忍不住看了看那平静的分针和时针,充耳只闻这片死寂中漫不经心的滴答声……

他扭开门把打开门,跌跌撞撞地下楼,他头昏眼花,隐约看到菲尔博士与主任牧师没戴帽子站在雨中,盯着监狱直瞧。博士手臂膀下仍夹着一张椅子。

博士一把抓住他胳臂:“等一等!小子,怎么啦?”他问,“你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怎么了?

“我们得上那边去!灯熄了!灯——”

他们都有点喘,任凭雨水打在脸上。雨滴跑进蓝坡眼睛,一时之间什么也看不见。

“别走那么快,”桑德士说,“都是你,读那些鬼资料。不要信那些鬼话。他或许弄错时间了……等一下!你不知道路啊!”

蓝坡已挣脱博士的手,踏着湿漉漉的草丛跑向草原。他们听到蓝坡说,“我承诺过她的!”——主任牧师吃力地跟在后头。桑德士块头虽大,却很能跑。两人一同连滚带爬地往下来到一个泥泞的河岸。蓝坡撞上铁轨旁的栅栏,水涌进球鞋。他撑着,一跃而过栏杆,跳到一个斜坡向下狂奔,再踩过一片长草,又顺着下一个坡地而上。豪雨白茫茫地,他视线一片模糊。反正他朝前方偏左走,朝女巫角走。这样不对,不是去监狱大门的路。然而安东尼日志给他烙下的印象实在太鲜明。桑德士对着他大喊了些什么。喊的话淹没在霹雳雳、咚隆隆的雷声下。紧接而来的电光火石下,他看到桑德士比手画脚地朝右手边的监狱大门方向跑开。蓝坡依然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他究竟如何到达女巫角中心位置,事后怎也想不透。陡峭滑溜的坡地,草叶像铁丝般缠住双脚。还有野蔷薇及矮灌木丛划破他的陉骨。这儿伸手不见五指,只知道自己冲入了一个枞树丛,曾遭破坏的一面峭壁现入眼帘。胸口连呼吸都会痛。他扑在一棵湿漉漉的树干上,好将眼睛四周的雨水抹去。但他知道他走对了。周遭一片漆黑中,有股骚动和嗡嗡声,邪气颇重。还有暗暗的水花四溅声,直觉有东西爬来爬去。更糟的是,有股味道。

他睑上也有小东西扑来扑去。手一伸出,触到一排粗石板砌的矮墙,也摸到一根腐蚀的尖铁棍。此地说不出的气氛教人青筋暴露、血液稀薄、两腿发软。闪电的光筛过树影,变得支离破碎……他盯着宽墙彼端,与胸同高的水平面处,同时听着下方水花四溅的声响。

没什么——

没发现什么头朝下插在铁叉上、倒在井边的人影。黑暗中他开始摸索,沿着池边而行,握住铁叉,急于确定真的没什么坏事发生。一路摸到悬崖边缘的下方,才刚放心地松了一大口气,却踢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手太僵了,他在漆黑中小心翼翼地搜寻。果然摸到一张冰冷的脸,眼睛是睁开的,头发很湿,颈子却松得跟橡皮筋一样,因为已经断了。他用不着那随之而来的闪电照明,便知是马汀·史塔伯斯。

这下他膝盖瘫软,往后踉舱了两步,跌靠到峭壁上——也就是典狱长的阳台下方五十尺;方才闪电下看清的,又黑又突出的那阳台所在位置下方。他颤栗不已,全身湿透且旁徨无助。唯一的念头很自私,那就是他辜负了桃若丝·史塔伯斯所托。雨从四面八方打向他,手底下的泥浆更黏稠了,斗大的雨点打落的声音愈来愈响。当他抬起麻木得没感觉的眼皮时,突然看到远远的草原彼端菲尔博士小屋内,他自己寄宿房间窗子透出来的黄色油灯。自枞木丛缝隙看去,小灯在那儿一览无疑。疯狂的是,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唯一画面,竟是床上散置的歌谱单张——及陶质烟斗的满地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