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19/22页)
似乎是恐惧自个儿欣然离去了,洛威尔早已彻底忘记了他遭受的厄运,他的痛苦经历反倒给他带来了劫后余生的快乐。但是,在他与霍姆斯并排走出博物馆,默不作声地走在路上的时候,还是有一件事让他放不下心来。
霍姆斯首先打破了沉默。“我盲目听信了报纸报道的巴尼豪特的结论。希利不是死于头部重击!那些虫子不完全是但丁式的动人场面或者某个装饰性的场景,所以我们才认得出但丁所写的惩罚。把它们放到人身上是为了制造痛苦,”霍姆斯飞快地说道,“这些虫子不是装饰品,它们是他的武器!”
“我们的撒旦不仅要他的受害者死,还要他们受苦受难,就像《地狱篇》中幽灵所遭受的。生死之间的状态包含了二者,但又不是其中任何一种。”洛威尔对霍姆斯说,然后挽起了他的手臂。
“要从自己经受过的痛苦来体会。霍姆斯,我曾经感觉到有东西在我体内吞噬我,咬啮我。就算它可能只吃掉一小块组织,我的感觉却是它似乎经由我的血液直奔我的心窝。那个女仆说的是事实。”
“的的确确!”霍姆斯骇然道,“这意味着希利……”他们现在才知道希利曾遭受着怎样的痛苦,那不是语言所能表达的。大法官本打算星期六早晨到乡下住宅去的,而他的尸体直到星期二才被发现。在他死前的四天里,成千上万只锥蝇一起吞吃着活生生的他,他的内脏……他的大脑……一寸接着一寸,一小时接着一小时,无处无时不被咬啮。
霍姆斯观察着他们从阿加西处拿回来的玻璃瓶里的昆虫。“洛威尔,有一些话我不吐不快。但我不希望因为这个而引得你跟我争吵。”
“彼得罗·巴基。”
霍姆斯犹豫地点了点头。
“这似乎与我们对他的了解不一致,是吗?”洛威尔问道,“它推翻了我们所有的推测!”
“想一想这个:巴基充满怨气,暴躁易怒,经常酗酒。要他做出这种有条不紊、残忍至极的行为,却是决无可能。你看得出他身上有这种迹象吗?没错,巴基可能尝试过做出什么事情来,好表明他来到美国是一个错误。但是要他丝毫不走样地再现出但丁笔下的惩罚,可能吗?我们从头到尾都错了,洛威尔,就像雨后的蝾螈一样,我们每翻转一片叶子,都会有不同的蝾螈从叶子底下爬出来。”霍姆斯发疯似的挥舞胳膊。
“你在干什么?”洛威尔问道。离朗费罗的住宅只有一小段路了,按预定他们应该去克雷吉府。
“前面有一辆空着的马车。我想用显微镜再看一看这些虫子。但愿阿加西没把这种蛆弄死——没有弄死反而更容易揭示大自然的真相。我不相信这些昆虫像他所说早已死透了,没准儿从这些生物身上我们能琢磨出许多有关谋杀的东西来。阿加西不相信进化论,这妨碍了他得出进一步的观点。”
“霍姆斯,这可是他的本行。”
霍姆斯没有理会洛威尔的怀疑,“伟大的科学家有时候可能会成为科学道路上的障碍物,洛威尔。革命不是由戴眼镜的人来发动的,那些需要戴助听器的人也听不见新生真理的头一次低吟。就在上个月,我读了一本描写桑威奇岛的书,书中写到,一个斐济族老人被一群外国人带到了桑威奇岛,但他祈祷有一天能够回返家乡,好按照斐济群岛上的风俗,让他的儿子彻底弄清楚他的智慧。难道但丁死后,他儿子彼得罗不会告诉大家,诗人的意图并非是告诉我们他真的去过地狱和天堂?儿子要搞清楚父亲的想法,这是经常不过的事情。”
某些父亲而不是所有人。洛威尔看着霍姆斯爬进出租马车的车厢,想起了小霍姆斯。
洛威尔急匆匆向克雷吉府走去,真希望自己骑了马来。穿过街道时,他突然摇摇晃晃地往后退,警觉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一个形容憔悴、戴着圆顶硬礼帽、穿着格子花马甲的高个子,醒目地站在热闹的集市上。在哈佛广场里,洛威尔看见过这同一个人靠在一棵榆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还在校园里亲眼看见他接近巴基。并不是阿加西适才的新发现不足以引起洛威尔的兴趣,他的注意力转移,是由于正在和这个人交谈的是他的学生爱德华·谢尔登。事实上,谢尔登不只是在说话,还在冲着那个人咆哮,那架势就像在命令一个性子执拗的佣人去干完被漏做的家务杂事。